所以您和宋长老过不去,也是因为为了培养爱徒吧。可惜宋长离也是如此想的,顾君行轻笑:叶之问与容砚天赋异禀,更难得的是心怀大志,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谁也无法预估他们未来的成就。
容真沉吟了一下,承认道:我确实有私心。容砚是个好孩子,刻苦努力,对门派和联盟忠诚,又是我天城派首徒,我不支持他支持谁呢?但是,唉
怎么?顾君行一怔,看容真的神情隐有痛惜。
不瞒先生,虽然外界不清楚,但各大门派都知晓。容小子,他有四分之一妖族的血统。容真道:而在联盟,非我族类,意味着上升之路就断送了,我即使再心疼他,他也只能在执行部门有所建树了。
顾君行顿了顿,苦笑:散修的地位低下,是门派传承隔阂造成的壁垒,还能通过提供平等的教育来慢慢改善,而妖修的问题更加难以解决,那是观念问题。联盟成立时,他们就没有得到所谓的平等。
容真叹息:黄家是妖修世家,自联盟成立伊始就开始致力于改善妖修地位,但依旧没什么成效。每一个妖修都要在联盟打上烙印,以防危害世间,联盟亦然掌握他们的定位和妖魂,百余年来三次妖修叛乱都是为了争取自由,可结果都是大批妖修被处决,妖修地位也是越发低下了。
顾君行道:会有解决之道的。
容真神情一变,讶然道:顾先生说的可是真的?莫要安慰老道。
顾君行的脊背挺直,如松如竹,有种非同一般的坚韧。窗外夜幕已然浓深,他的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唯有漆黑如子夜的眼眸中有着决然的光。
联盟也曾有过一百余年的和平。但这样的和平,是建立在散修的泪水和妖修的尸骨上的,与其继续心安理得地吸他们的骨髓,不如将腐朽的制度彻底毁掉。若是不打破这一层壁垒,哭声永远无法透过城墙,传到歌舞升平的城池中来。
容真一顿,作为天城派掌门,他受立场限制,是万万不能说出这样的话的。
但是顾君行可以。他拥有修界至高异宝秩序之卷,他的存在就是华夏修界的正统,无人可以质疑。他身后站着将夜,是他无往不利的战神。
他能做到的事情,比起天城派,比起地虚一脉,要多得多。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平衡,但每个人都有追求理想生活的权力,我们不该认为踩着一个种族、一个阶层上位,是一种理所当然。容长老,联盟应该变一变天了。
你要如何做?
顾君行没有回答,只是将桌上的文件拿起,走到门边微微一笑。
三年,给我三年,我能给散修和妖修一个他们所期盼的未来。
顾君行踏出联盟总部时已然华灯初上,他出来的急,只披了一件大衣,神色倦倦。
谈判是非常耗费精力的,何况是要和一群老谋深算的狐狸周旋。顾君行搓了搓手,抬头的时候却见将夜正倚在树下等他。
月华拢在他的身上,仿佛在他的银发上镀了一层流光,衬的他的容色越发美丽。而他一身硝烟气息还没褪去,银灰色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明灭不定。
刚刚结束?将夜摸了摸鼻子,声音轻而沙哑,仿佛像他犯事的学生,无害地在他面前低了头乖乖认错。浑然不像个杀神。
把我哄去休息,然后自己出去浪你还知道回来?顾君行似笑非笑,看不出到底生没生气。
他当然应该生气。将夜心想,我破坏了他的计划,自顾自地去打下了黄泉碧落的据点,不仅打草惊蛇,而且还暴露了自己。
但他绝不会后悔如此做。
将夜从怀里取出一朵白色的花递给顾君行。它在刺客的手心中颤抖着花瓣,轻飘飘的,仿佛一片稚弱无辜的羽毛。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送出手,低声解释道:我从黄泉碧落分部里摘的,这是这个季节唯一开着的花。
他斩将攻城,身披一段腥风血雨,收刀之余只来得及折花为手信,算作他难得的服软。
将夜一生自由,只做符合自己意志的事情,所以他也从不曾为之道歉。无论他是错是对。
顾君行没想到看似冷酷无情的刺客,还有这点柔软心肠,于是失笑:这是风信子,没想到这个时节就开了。他心里微微一动,用手指摩挲着花朵柔软的蕊。
他折了一朵花送到他面前,看似轻若鸿毛,实际上却是奉上了两座城池。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不过半日,固若金汤的城池摧枯拉朽般破灭,半个世纪的困局迎刃而解,而掀起这样惊天风浪的男人,却像一只乖顺的大猫,在他面前轻言细语,生怕他因为他的自作主张发怒。
沾了点血。将夜看到白皙的花瓣上溅落了点点鲜血,像是雪地上的红梅,他垂下眼睫,有些懊丧地道:我没有注意到,若是不喜欢,就丢了吧。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顾君行清楚将夜不可能开口为道歉,也不会转变他的行事作风,如此服软,已经算是很好了。
他心力交瘁地收拾完他的烂摊子后,意外的也没有任何责怪之意。
顾君行正在思忖,将夜见他的手冻的发红,便很自然地拉过,握在手中轻轻搓热。他的手心灼烫,迅速地让顾君行比常人更冰凉的手暖起来。顾君行轻轻抽了两下,抽不出,也就依着他了。
将夜似是沉吟,他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哑,性感而动听。他道:我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直取目标,从不迂回,以杀止杀。你若是看不惯,我也改不了。
我能够理解你的观念,即使我并不赞成。
果然如此,他要生气了。将夜心想。
但我尊重你。顾君行眼底微微带着点笑意,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的口吻带着无奈和宠溺。没人能剥夺你的自由意志,我亦不能,放手去做吧,联盟内部的问题我来处理。
这人天生就这样,一把凛然的利刃,若是逼他入鞘,不过是磨损他的锋芒,折辱他的意志。只有在血雨中穿梭,在幽暗之中蛰伏,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将夜一怔,眼底翻涌起不知名的激烈情绪,最后化为一潭幽深的水。
你不觉得我做错了,坏了你的事?将夜反问。
我就一定是对的吗?顾君行无奈,说道:我还没有自傲到觉得自己所做的就是真理的地步。
将夜摸了摸鼻尖,道:因为,你总是对的虽然他毫不顾及自己的行为总让他气得半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做出了当时最好的选择。
我是人,不是神,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月光透过婆娑的树荫洒在他的身上,让顾君行沉静的眉眼更显出奇异的神性。
但他随即轻轻一叹,唇角轻轻翘起,有些无奈的纵容。这让他像是从神变成了人一样。
世上有那么多条路,最大的难题便是选出最合适的那一条。但若不去尝试,怎么又知道是对是错呢?顾君行道:最适合你的路,对你来说便是正确的。
理念没有对错黑白,不分高低上下,只有在合适的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才能得到一个不算太坏的结局。
顾君行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岁月,看尽了历史更替,人世喜悲。这是一种自远古而来,贯通此世的智慧,让他洞明世事的眼眸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无人可出其右的风采。
将夜原地沉默了良久,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在注视着提灯烛照河山的先行者,眸中有着沉淀千万年的怀念。
忽的他笑了,他说道:我明白了。
顾君行于是浅笑,说道:回家吧。
似乎想起了什么事,顾君行摩挲着手心里的花瓣,问道:对了将夜,你知道风信子代表什么吗?
将夜一怔,道:代表什么?
顾君行唇边笑容浅浅,轻声道:不,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