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起了深渊里那漫长的一夜,讲起冷漠骄狂的魔王,是如何在同僚的刀刃相对之下,说出那句我爱你。他说起那片静海,海平面的风帆,与他独行永夜的,最后的背影。
精灵王离去了。顾君行手里攥着那封薄薄的信笺,看着那飞扬的字迹致吾爱。
在这平凡的午后,众人在为和平狂欢。而他背过身的瞬间,无声的泪便落下来了。
在将夜走后的第一年,顾君行解放了所有妖修,完成了他继任前对妖修的承诺。从此,联盟的妖修,将不再被约束,正常地生活在阳光之下,受到同等的对待。
在他宣布完这项决定后,为此努力了百年之久的妖修们,纷纷热泪盈眶。他被称为联盟启明星,百年来最伟大的盟主,他的功绩将被载入史册。
顾君行却没有在乎这些,这一年,他除却忙着战后重建外,就是试图帮将夜平反。
第二年,他重新改制了教育体系,增设了数所修士学院。大门派不再垄断所有资源,只作为修士精研术法后的选择,高门大派的精英与平民的鸿沟,正在被无形地缩小。
玄门与黄家作为已成历史的黄泉碧落发源,已经不被提及。顾君行成立了散修协会,妖修组成妖修协会,领着这两股游离于修界的势力,融入了全新的联盟。
猫妖塞温在云中城定居后,在顾君行的家里有了固定的窝。她时常跑去玩,在他的桃花树上跳来跳去,却始终没有人再揪着她的后颈,把她扔出家门了。
顾君行偶尔会在廊下望着院内的桃花,露出有些恍惚的神情。他的身躯在此世,思绪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塞温舔了舔饲主的手指,微微叹气,那大抵是思念的滋味。
第三年,叶之问终于成为了地虚一脉的掌舵人。经历过无数历练,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轻狂骄傲的天才,而是足以担负起他人命运的成年男人了。宋长离满意地退休了,颐养天年。
顾君行改组了长老会,将商会、指挥部、执行部、后勤部、妖修联盟、散修联盟代表都纳入,打破了当年四个世家掌控联盟的局面,让更多的力量能够登上舞台。
叶之问和容砚在一起了,拖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容砚告的白。两个人掐了这么些年,最后却还是发现只有对方是灵魂契合的另一半。开会时,他们看似正襟危坐,认真倾听,桌子底下手缠的紧紧的,如热恋的普通情侣一般。
将夜走的第四年,联盟与俗世几乎隔绝的状态被打破了,修士积极入世,交流也不仅限于能力层面。他支持修士也拥有自己的人生,在俗世也可以找到自己的工作、地位与梦想。
顾君行回了一趟曾经的家,时隔多年,家具早已蒙尘,却依旧是他上一次走前的模样。他站在阳台上,忽的记起多年之前,白袍的刺客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阳台上,在皎月的流光中向他走来,说要做他的盟友。
初见时如同优雅又凶戾的猛兽,之后却是依偎在他身边高傲的猫,为他冲锋陷阵,斩将夺城,只为他的笑或泪。
回忆如同残忍的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割开他的腐肉,磋磨着他的理智。顾君行抚摸着泛着灰的相片,静静地合上了门。
他大概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第五年,他终于为将夜彻底平反。
他们的传奇故事在联盟里流传,成为当年最时兴的出版物。有关魔王的故事,小传被相继出版,那些将夜时代过来的修士,更是不吝于去描绘那一位的无敌天下。叶之问曾经玩笑似的骗将夜拍过的一组套图,如今已没有留存几套,在黑市里拍到了近乎天价,最后几乎全被盟主以天价收了回去。
从历史里嗑CP的迷妹们再度集结,她们开楼,热烈地讨论着这些年的蛛丝马迹,收集着两人相爱的证据。她们沿着将夜进入联盟到叛变的轨迹,详细地扒出了各种可能性,盟主本人却始终没有出面澄清或是制止。
这样的纵容,让昔日的联盟第一CP的热度死灰复燃,大家激情澎湃地嗑了许久,却因为粉头叶之问在联盟论坛的一句留言久久无语。
他的ID依然是叶少爷,他这样写道:我去求证过了,无论是当年为将夜医治的光明牧师巴里耶,还是精灵王阁下,都说,将夜当时已经接近生命尽头,按理说,那样的伤势应该是活不下来的。
可是盟主,他这么多年一直认为他还会回来。
这个注定悲剧的CP火热了数年,而作为联盟高岭之花的顾君行身边依旧空空无人。有人说,他还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最终,久到时光不起波澜,久到无人再提及。他的第七、八、九年后,也甚少有人再想起将夜的名字了。他像是一个符号,一个让人惊艳一时,却又极快掠过众人生命的影子,被忘在脑后。
唯有学生在书院读编好的联盟史时,才会在课堂上背诵他的功绩,了解他一星半点的主张、理念与成就。
顾君行甚少意气用事,但他在联盟史编好时,滥用职权,把写了将夜卒年的编辑撤了职。得知他决定的叶之问苦笑。
原来这些年他不提,却一直没有忘记。他对容砚说道。
第十年,顾君行说自己想去云中书院讲课。他当了盟主后,就很少有时间去讲课了,久未执起教鞭,让他几乎忘记了当年的梦想,埋在繁忙的联盟工作中,几乎是超负荷地完成对容真的承诺。
他讲完课,却被学生包围了。联盟盟主是当世的传奇,他温柔谦和,仿佛时光中不老的如玉君子,是联盟无人可得的高岭之花。
他的容颜与十年前一般无二,时间在他的身上停止了流逝,足以看出他的修为已然精深至极。
有人问他问题,有人向他索要签名和合影,更有甚者向他表白心迹。
他签名的时候,忽的想起从前,是将夜替他挡下课下问答,告诉他要休息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已经过了十年,他仍然没有习惯没有将夜的日子。
第十一年,桃花又开了,顾君行把今年的春风酿埋在了树下,数了数,已经是第十一坛。等将夜回来,他可以喝个够。他想道。
塞温时常去他家庭院里的小窝里窝着,看他取桃花花瓣酿酒。九命猫妖晃了晃尾巴,惬意地扑起了蝴蝶,然后劝道:饲主,即使他活着,按那个伤势,也会沉睡个百年千年什么的吧,人类的生命那么短,你等得到吗?
顾君行说道:总能等到的,即使这一世没有,我还有下一世。他拥有经年的记忆,却始终认为,将夜总会跟着魂魄的指引找到他。
第十二年,云中城的灯会出奇的热闹,年轻的姑娘送他花灯,那些精致浮艳的花灯在他身边漂浮着,为白衣黑发的盟主照出一条明亮的前路。
盟主大人,这些都是求爱的花灯,您喜欢哪一个啊?有人起哄道:这些姑娘都暗恋您呢,您也该有人陪啦!您若是想成家立业,联盟有哪个姑娘会拒绝您呢?
顾君行消受不起这热忱的关心,连声拒绝道:我无心于成家,谢谢大家关心。然后他一怔,又轻声重复道:这是求爱的灯吗?
你们别起哄啦,盟主有爱人的。有人说道。
诶,你说的是深渊魔王吗?他的确和盟主有过一段往事,但魔王不是已经生死不知很久了吗?
在漫天的花灯中,顾君行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来。
第十五年,顾君行终于将东方修界建成了自己的理想国,这种前所未有的繁荣鼎盛,让每个生活在这里的人都由衷感慨,自己生活在了最好的时代。
这一年,顾君行整理了一遍家。整理旧衣服的时候,发现将夜当时的玉牌,现在早就停用了,唯有那暗淡的名字标志着时光。
他输了点灵力,玉牌却意外地被他唤醒了。然后他试着用将夜的玉牌拨自己的玉牌,通了。他看着上面跳跃的名字,却知道,这是假的。
对方不会再用他温柔的嗓音,对他说话了。
第二十年,他回了一趟燕京。作为联盟盟主,他要和当局保持紧密而友好的关系,才能获得支持。
路过燕京大学的时候,他难得地进去逛了逛,从小路到情人坡,变化很大,却又依稀能看得出昔日的影子。他路过树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除了阳光,没有人。
隔了这么多年,他在路过教学楼时,却被一个拿着教案的女教授截了下来,她不年轻了,眼角带着一点鱼尾纹,小心翼翼地问他:是顾教授吗?
顾君行一怔,随即从她的轮廓中看出了什么,于是温柔地问道:是白瑾吗?
第二十五年,联盟几乎换了一代人。新的修士与俗世关系越来越密切,修界也不再是秘密,被俗世渐渐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