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抱着臂,本来快要睡着了,此时闻言睁开了眼,眸光淡淡落在谢湛身上。
谢湛的脸色一青,面对老臣诚挚的关心,竟然不知如何接话。
我说太傅大人,您也看看端王殿下脸色吧。宋龄小声道。
啊?郭太傅年纪已近七十,不是很理解宋龄的提示,耿直道:老臣有哪里说错了?
宋龄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他性子圆滑,又是当年王府的旧人,哪里还看不出谢湛的心思。他眼看劝不住郭太傅捅娄子,跺了跺脚,索性也道:除却将大人,端王殿下怕是容不得旁人的,郭太傅您老就别操心了。
他此言一出,除却端王心腹,其他老臣言官哗啦啦地跪了一片,眼看着就要哭天抢地。
结果谢湛抄起奏折就往下摔,平日温和的神情消失不见,变得极为凌厉至极。
他冷笑道:本王不过摄政,诸位怎的就要为江山考虑后嗣了?
老臣们没见过一向温和的端王爷发这么大的火,脸色一僵,战战兢兢跪着不敢动,生怕端王一生气连摄政王都不当了。
既然已经摆在台面上,那本王也就直说了吧。谢湛单手撑着下颌,漆黑的眼睛如同子夜,在朝堂之上对着诸臣慢慢地道:本王这辈子只会有一个人,除他之外,谁也不行。
将夜在阶下,抬头望着他,眼睛里有着温柔的余波,唇角微微勾起。
谢湛本想慢慢把这些老臣说通,再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算是全他上辈子的遗憾。
可勋贵虽有龙阳之好,却从未有人摆上台面,大张旗鼓的要与人余生相守。是以无前例可循,也无规矩可证,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他固然可以一意孤行,执意妄为,却是不想让将夜受天下人指点的。
骠骑大将军林放懒懒地抱着手,环顾四周,道:我说诸位,你们和王爷说这个就没劲了,将夜是王府旧人了,一路护着王爷上京、阻截暗杀、禁宫救人、大闹景阳楼、天牢突围、出秦川、定江南王爷九死一生时,诸位在哪?
一片寂静。
林放嗤笑一声,道:是端王爷成婚,还是你们成婚?一大把年纪了可别给脸不要脸,谢明澈不骂你们是敬你们,老子左右不过是个兵痞,还骂不得你们?
将夜与谢湛的事情,本就是众人心照不宣,却一直没能拿到台面上来讨论的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的关系,这也是老臣们与京中勋贵世家,没敢赶着往前塞女人的原因。
要知道,当年端王荒唐的名声,就是因龙阳传出的。
如今多年过去,将夜依然在谢湛身边,便是盛宠不衰的证据。
郭太傅斟酌了一下国无君与君无后,前者是没过几月就得玩完,一个是还能再拖个十几年也没事,左右端王春秋鼎盛。于是上前一步,道:如若王爷担心此事,老臣觉得也不是不行。
众臣哗然。
既然都可为妃了,那怎么就不能为后呢?
太傅,您认真的?
既然端王爷要给名分,我们为人臣子,还能怎么办?郭太傅横眉冷对,道:是触柱,还是悬梁?要是只动动嘴皮子,写文章骂一骂就歇歇吧,左右王爷不过是喜欢个男人而已,又不劳民伤财,伤天害理。
郭太傅盼个靠谱的皇帝都盼魔怔了,为了忽悠谢湛称帝,连八辈子的老脸都豁出去了。
而三朝元老,儒林之首都点头了,这有一半朝臣就是再不甘愿,也不敢当面顶撞。
谢湛也没想到这一关过的这么快,他本以为要折腾数月,和保守势力拉锯战呢。
他想了想,如果这件事得到解决,他也没什么要抗拒登基的理由了。他沉吟良久,最后终于有些松动,提起笔润了润。
见端王的铁石心肠终于被打动,众臣也晓得好歹,殷切地看着他。
这是一份沉重的责任。
王爷,下旨吧。郭太傅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谢湛提笔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将夜。
刺客的脊背依然挺的笔直,仿佛万物都不能摧折,令他屈膝。而他的骨,他的魂,是拘束不了的苍鹰,永远属于天空。
而他此时站在阶下,谢湛在朝堂之上,仿佛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所有人的眼神,善意的,恶意的,都扎在将夜的后背。他挡下了所有的流言与中伤,甚至今后还会担起以色侍君的名声。
而他看向谢湛时,银色的眸底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温柔。
谢湛忽的顿住,他意识到,如果他当真下了这一份圣旨,他的余生被困在龙椅之上,而因他的私心,将夜会被他困在后宫。
他的手腕忽然颤抖了起来,竟然落不下一个字。
你能给我看看这个盛世吗?
北地狂风,长河落日,黄沙大漠走吧,我陪你一起看。
你要这江山无限,我也是肯给的。
谢明澈,我只要你一个。
王爷,您怎么了?郭太傅看着谢湛神色不对,墨迹晕染了圣旨,连忙忧心地道:如若王爷身体不适,可以让文书太监代劳。
他们都在等待着谢湛走上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九五之位,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得到最至高无上的权柄。
而谢湛只是抬起眼,目光穿过众臣,落在将夜的脸上。
将夜仿佛正在等待审判的囚徒,等待他的一生所爱为他的脖颈上缠上绳索,他却没有丝毫的反抗。
谢湛许他以一世姻缘,所以要他封刀折剑,要他斩断翅膀,余生困守后宫,他也是肯的。
他终究还是被爱牵绊了脚步。
而谢湛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某种近似献祭的愁绪,很微小的一点,也许他本人都没有察觉。
他其实并不快乐。
谢湛笑了,肆意的,释然的。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是我多此一举了。他笑罢,自言自语地叹息道:我怎么早没有意识到呢。
在寂静的朝堂之上,所有人摒息等待最终结果的时间,他却掷笔,把写了一半的圣旨丢在脚下,仿佛那并不象征九五之位,而是一张废纸。
王爷郭太傅愕然。
抱歉了,太傅。谢湛流云一般的衣摆掠过桌台,上面的玉玺熠熠生辉,而他擦身而过时却看也没看一眼。
谢湛玉冠之上的珠玉作响,索性拆下玉冠,随手扔在地上,一步一步向阶下走。
路过林放跟前,他随手摸出北境军的虎符,一股脑全塞给他,道:林牧之,交给你了。
你这家伙唉,我就知道!林放咬牙。谢明澈,你成心要我替你背锅是不是?
宋龄反应极快,似乎看出了谢湛此举的含义,额上起了冷汗,连忙道:王爷,您不能如此这天下还需要您啊!
我为什么不能?谢湛走到将夜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近乎缠绵。他转过身,清傲如霜雪的容颜上,似有笑意。
他拉起将夜的手,带着他就往朝堂外走。
掌事太监拟旨,骠骑大将军林放,其母谢舒,为本王亲姑姑,亦有谢氏血脉。其文德出众,用兵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