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桑自然是言者无心,沈月檀却再度警醒了,才想着要编点什么敷衍过去,却见叶凤持走了过来,一面行礼一面说道:这位小兄弟,请恕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沈月檀先前得了他仗义执言,对此人极有好感,此时忙回礼道:叶师兄客气了,叶师兄但有所求,小弟莫敢不从。
叶凤持却略略皱了皱眉,似乎难以启齿,见那小朋友一直眼巴巴望着他,这才缓缓道:不知能不能请沈师弟将那紫砂瓶借来一观?
沈月檀笑道:有何不可?叶师兄请观。
他两手将那紫砂瓶奉上,叶凤持道声谢,才将瓶子拿在手中,就被那被唤作小七的丫头给夺了去。
第20章闹剧
不等沈月檀开口,白桑已经先上前一步,紧握拳头厉声道:你、欺欺人太甚!
那丫头身边一个少年窜了出来,满脸狂妄道:放肆!你可知道这位的身份?这位乃是我铁城犁宗唐宗主的掌上明珠,有缘见一面就是你三生有幸。拿了你的东西是你的福分,七世也修不来!你
给我住口。叶凤持不等那少年狂言乱语说完,终究忍不住喝止,一双细长清冷的眉毛渐渐拧起了结,七师妹,君子不夺人所好,还不将龙髓物归原主?
那丫头也是千娇万宠地长大,何曾料到过今日被自家师兄当着众人的面呵斥,小脸涨得通红,咬着牙道:不还!都怪夏叔叔不好,无缘无故就拿东西送人!这冰紫瓶可是我送给他的!
叶凤持道:七师妹两个月前,送了冰紫瓶、火紫瓶各一百个给夏左护法,当时曾附言曰:夏叔叔尽管拿去装东西送人。如今为何出尔反尔?
那丫头又被师兄当面反诘,难免恼羞成怒,眼圈也渐渐红了,声音也愈发拔高尖利:我就偏要出尔反尔,你能奈我何!
沈月檀听明白了几分,趁势开口道:那、那瓶子还给你,还请七小姐把龙髓还、还给我。
说到后半句时被那丫头怒气冲天地一瞪,立时连声音也低了下去。
周围人固然想看热闹,却又畏于铁城犁宗的威名,在几名弟子半强迫、半恳请的要求下,陆陆续续自甲板散去了。香大师自然不肯走,反倒想上前干涉,却被铁城犁宗的弟子与龙剑、赵秀一同拦了下来。
赵秀仍是柔声细气道:我与师弟奉命守护大师的安危,如今若与铁城犁宗交恶,无异于以卵击石,请大师三思。
香大师一生经历几起几落,早练就了波澜不惊的性子,如今语调也气得有些颤抖:那、那是我的徒弟
赵秀道:徒弟可以再收,香大师却只有一个。
仍是屹立不动,纤细身躯竟如一座大山横桓于面前。
香大师只得暗叹一声,到底放心不下,只走远了些,不肯离开甲板。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沈雁州的耳中。
下属禀报时,夏祯也赫然在旁,听完立时摊开双手,满脸无辜道:我、我绝不是有意害他!想不到七丫头在外头竟这般不讲理!我这就去教训她。
沈雁州却浑不在意,只同几个幕僚一道围着书案,研究如何拿龙王血调和墨汁抄经,一面笑道:不用你插手,有叶凤持在,出不了事,随他去。
又转而对禀报的下属下令道:不要惊动客人,多派些人手悄悄盯着,有任何变动随时来报。再多带些缚仙索,若有人动手,立刻捆了。
下属领命而去,夏祯立在一旁,抱臂嗤笑道:又说出不了事,又加派人手紧密盯梢,倒比亲爹还上心。沈雁州,你何必这般辛苦,简单的事也办得拐弯抹角,总有操不完的心。
沈雁州横他一眼,手中捏着支小狼毫,慢条斯理匀了匀才调出来的龙血墨,在宣纸上写字。
落笔顺滑细腻,着墨黑中透紫,颜色醇厚典雅,字迹边缘更是微微泛金,显出几分庄严气度来。
他写了个祗字,满意颔首道:这墨不错。既然夏左护法闲得很,不妨去猎上十头八头龙王,龙血调墨、龙髓制香,人人有份、个个不缺,岂不皆大欢喜?
夏祯急忙后退几步,连连摆手道:我我我我不闲,一点都不闲!忙得很!
哦?沈雁州似笑非笑,握着笔斜睨他,你忙得很?难得百忙里还能抽空算我操了多少心。
夏祯顿时如被虫子蛰了般跳起来,转身夺门而出,急急道:就、就要进秘境了,我去查看各队人马准备得如何。检查筹备,还要部署防御,数不清的事务!忙死了忙死了若被我抓到纰漏,定要锤破他胸口!
念叨个不停,话音未落,已溜得不见了踪影。
离难宗众人在这边鸡飞狗跳时,铁城犁宗众人与沈月檀正在甲板上剑拔弩张。
沈月檀一句话说完,正想着如此处置正好,那位七小姐却两眼含泪,恶狠狠瞪他,怒道:休想!夏叔叔九死一生得来的龙髓,岂能便宜了外人!
反倒像沈月檀才是作恶的坏人。
更何况斩杀龙王固然不易,却也断不至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只不过沈月檀也不敢开口同她纠缠这些细节。
白桑气得满脸通红、全身颤抖,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头,却偏偏寻不到旁的言辞,只得反复颤声道:你欺人太甚
沈月檀却于此时生出了置身事外的恍惚感来。
这也怨不得他,而是此情此景,与当年他年幼无知、盛气凌人的所作所为何其相似。
约莫是父母罹难那一年、亦或是之后一年的事,他也曾在路上对一介平民骤然发难,非要强夺一个孩童的玩具风车。起因无非是见那孩童父母俱在,一家三口和乐融融逛街,他触景伤情,而起了迁怒之心。
彼时只觉自己行为理所当然得很。
他是天之骄子、名门之后,天与之,地给之,仿佛天底下万事万物都可任他予取予求。
何况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风车罢了,沈月檀半点不曾放在眼里,拿到手就扔在一边,只对那孩童又痛惜又惧怕、以及那对年轻父母隐忍悲怆的眼神感到心满意足。
沈雁州事后知情,非但不谅解他幼失怙恃,反而责备他行为不端、有失世家子的风度与悲天悯人之心。
沈月檀彼时气得同他大吵一架,又听了二叔沈鸿的宽慰,愈发觉得父母收的这义子已生外心,凉薄无情,半点不为自己着想。
然则如今回想起来,甜言蜜语包裹的尽是毒药;忠言逆耳,才是沈雁州一片用心良苦。
亲小人、远贤良,沈月檀暗道,我好糊涂。
往后只怕也只得萧郎陌路,连一句对不住也没有机会同沈雁州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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