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灵识感觉不到附近楚江月的存在。
婉菁坐在梨花木交椅上,悠悠道:他见了旧相识。
不在附近,难怪他没有察觉到。
婉菁又抬眼,对他笑道:秦长老,坐下来说话呀。
秦枢一面在脑海里琢磨楚江月的旧相识是谁,一面坐在椅子上。婉菁递了一杯茶过来,茶水淡红,里面浮着朵玉茗花。
这茶怎么看都不正常,他将茶盏放在桌上,并未尝试。
你变幻
出个幻境见我是为了做什么?在婉菁身上,秦枢体会不出丝毫杀气,只有平和与慵懒:你上次算计我徒儿,我还未与你清算。
婉菁掩唇而笑:刚好遇见罢了,秦长老不也折了我一枝玉茗花?若要这么论来,可事事都算不清了。你那徒儿尘缘太重,迟早会断了仙缘,折在尘世。
秦枢皱眉道:尘缘如何,并不由你说了算。
她这话里隐隐含着不详的意味,又或许是预见了什么,秦枢不愿去深想。
我在人间周游的日子,兴许比秦长老年纪还要大。婉菁轻轻笑叹,还是那幅表情,神色却是忽然含了些许淡漠:我见过天资绝佳的少年郎死于无人之处,见过蠢材立于高处一呼百应,也见过庸才自命不凡愚弄世人。尘缘是什么?是本心罢了。
她说着,手指在杯沿轻点,发出清脆的声音:白霜的本心是为君,注定与仙无缘,偏生强求了三年岁月,使尘缘与仙缘纠缠一处人情易变,本心难为,秦长老明白吗?
秦枢摇摇头道:既然如此,你的本心是什么?
婉菁笑意忽的淡了,道:我忘了。
秦枢本意是用婉菁的话来堵她自己的嘴,微哂道:你在人间周游几百年,本心不已根深蒂固?
早已淡忘了。婉菁看向远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手支在下颚,或许很久以前是有的。
昨晚与楚江月说的话并非一时之语,而是她打心眼里这样认为。
从有记忆开始,在人间、修真界与魔界辗转了多久?大概有七百年了吧?以前总觉得长生是件令人羡慕的事,世人皆老,而她容颜依旧,永恒长存。
但活得越久,越是发现长生令她厌倦,她的岁月一眼望不到头,过往旧事却早已葬在泥土之下。她变得越来越倦怠,越来越放肆,连凡人王朝的国运也敢插手。她本就擅长织梦,让人沉溺于自己营造的幻境中,可她本人却还在梦里,等待着这场尘梦醒来。
秦枢听出了婉菁话语中的漠然,又见她神色淡淡,心里一动,忽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婉菁存了死志?
这个想法太过出人意料,他天生带了三分怀疑。
会不会是
婉菁在迷惑他?秦枢不敢确信。
看见秦枢眼底的惊讶,婉菁笑了一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将淡红色茶水一饮而尽。
楚江月也该回来了,秦长老,有缘下次再会。她微笑着放下茶盏,端坐于对面的身影顷刻消失不见。
在她消失之后,身边的雕梁画栋、亭台楼榭似墨水晕染,化为尘烟消失。
秦枢起身,发现自己坐在一株枯树上,周遭依旧是寒气森森的山林。美人、画栋和园景不再,如黄粱梦醒。
他抬头一看,日入天心,正是午时,不多耽搁,御剑向来处飞去。
婉菁当真存了死志么?她究竟是何意?假若厌倦了尘世,为何还要与楚江月来到此处?秦枢心底疑惑重重,决定待会儿与谢临清讨论讨论。
他的剑刚过一座山头,便察觉到谢临清的气息。
秦枢飞下去,在林中寻找谢临清所在,没走几步,竟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心里莫名一沉,顺着血腥味的来源加快了脚步。
出了树林,前方有两个熟悉的人影在溪水边。
谢临清白袍染血,从前胸到后背皆是殷红,他面色冷厉,左手提剑,右手捂着左肩胛。龙泠站在他旁边,正撕开纱布,往他肩上绑去。
两人各有思绪,听见秦枢的脚步声才转过头来。
这是怎么回事?秦枢大步走到谢临清面前,面色惊讶又肃然:谁伤的?
谢临清看见他,神色柔和下来,楚江月。
秦枢忽然想起,婉菁方才所说见了旧相识,原来竟是见了谢临清?!
师姐,我来吧。秦枢接过龙泠手中纱布,看着谢临清身上血迹斑斑,心中生起说不出的心疼和气闷,为什么他当时没有早点反应过来?若是早些离开,谢临清或许不会受伤,
龙泠又取了一瓶伤药出来,正是列星宗特有的栀子味药膏,她道:我才进山不久,行经此处,遇见师侄在和一人对战。那人不知有什么邪术,师侄原本可以将他一剑刺穿,却忽然好似被控制似的定在原地。那人见了我,好像很是惊讶,只刺了师侄一剑便跑了。
是心神。谢临清低声道:阻我的是心神,我看见了些不好的东西,这才分了心。
他说着,忽而抓住秦枢的手,问道:师尊再不会离开我罢?
我不会,你安心。秦枢点头,哄道:你把手松开,我给你上药。
谢临清便松了手,安安静静一句话不说,只看着秦枢的脸。
待缠好纱布,秦枢道:我在那边也碰到了其他人,回去再说。对了,还有其他人进山么?
龙泠点头:有几个宗的人应当察觉到小师弟你不在了,也派了一两人悄悄进来。
几人乘上飞剑,念在谢临清有伤在身,秦枢让他与自己同乘一剑。
谢临清靠在秦枢身后,感受着身前真实的触感,却想着心神里出现的一幕幕画面。
画面里,师尊弃他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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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第九十五章进山(二)
十一月十二日,大雪,鹖鴠不鸣。
百衡群山前笼上浓雾,白茫茫掩了苍翠山头,山边的村落里静悄悄,浑然不知外头发生的事。
天蒙蒙亮,修士驻地中,上百个门派的修士已集结在一处。弟子与长老皆着宗袍,背后负剑,打出宗旗,整装待发。
朝阳初生之时,浓雾散开些许,露出入山的大道来。
数宗人马交汇,虽训诫、目标不同,但皆以峥一、飞焱和天知为首,呈众星拱月之势。三宗弟子泾渭分明,其中,立在最前头的人金簪束发,法袍加身,威仪具足,对着飞焱宗和天知宗的长老谦让道:二位,请。
天知宗的带队长老看他一眼,心念回转,走在前头自然方便抢占先机,但也最先面对危险。
与天知宗的谨慎相比,飞焱宗干脆许多,对秦枢略一点头,当仁不让地领着弟子率先入山。
飞焱在前,天知居中,峥一殿后,三宗弟子列队进山。他们一动,后面那些稍次的门派也跟着动了。一时之间,数千人在各自门派长老的命令下御剑飞起,打着宗旗,浩浩汤汤蜿蜒如蛇地上了山道。
秦枢选择走在三宗最后,有自己的考量。
耳目众多,秦枢不便与谢临清同乘一柄飞剑,只能御剑靠近他身侧,若有万一方便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