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淳与他对视后稍加思忖,点了点头,大步向驿馆内走去。
城南驿馆为先皇所建,一直用来招待别国使臣,雕梁画栋,美轮美奂,而那刺客一身格格不入的破旧衣衫坐在其中,正漫不经心地喝着茶。
高淳带人推门而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要见本王?
刺客抬头,第一眼先看梁稷,而后才转向高淳:纪王殿下,久仰了。
不敢。高淳抱起手臂,阁下还是先报一下身份吧,本王也好知道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当街刺杀南魏质子。
殿下错了。他不是质子,又何来刺杀一说?那人歪坐在椅上,唇边勾出一抹嘲弄的笑意,我只不过顺手帮你们除掉一个冒充我身份的魏国暗探而已。
暗探?高淳敛眉,你说他冒充你,那你
在下正是你们口中的南魏质子,荣焉。
梁稷闭了闭眼。
高淳面存疑惑,俞任忍不住质疑:你说自己是南魏质子我们就要信你吗?你孤身一人,拿什么做凭证?
荣焉歪了歪头,笑看了他一眼,而后伸出左手从颈项上摘下一个玉牌扔了过去:这是我父我爹,在我出生之后命人打造的,上面刻着我的名字还有我魏国皇室专有的纹章,我自幼贴身携带,从不离身。
高淳从俞任手里接过那个玉牌,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面上还有明显犹疑。
梁稷站在高淳身侧,目光凝结在那玉牌上,负在身后的右手紧握成拳,突然道:末将先前与魏征战的时候,抓过他们一个亲王,在他身上见过类似的纹章。
听见他突然开口,荣焉有些诧异地瞧了过去,跟着轻笑了一声:不信地话殿下可以再去查验,总有办法验明真伪。只不过这玉牌用完了还请早点还我,那是我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保平安的。
高淳握着那玉牌思虑良久,而后将它递给了梁稷,目光重新落到荣焉脸上:若阁下才是瑄王,何以沦落至此?
沦落至此荣焉低低地重复这几个字,嗤笑一声,我现今在魏国是什么境遇,殿下难道不知?先皇虽然不得人心,荣玄却也不是众望所归。朝堂上下派系林立、各怀鬼胎,我这个先帝遗孤若留在朝中极易成为筹码,送来当质子虽然能图个暂时清净,到底不是一劳永逸之法啊!
你的意思,是建和帝想要杀你?
我可不敢给当今圣上定罪!荣焉道,我只知道使团还没离开魏国,那位方渠方大人就迫不及待地朝我下手了。他朝着梁稷手中的玉牌看了一眼,低笑一声,可能是先人保佑,让我捡了条命,一路跋山涉水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也还算顺利地到了徐国。
高淳安静地听完荣焉的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上敲了敲,而后点头:阁下的话本王都明白了。但此事关系徐魏两国,不能以阁下一言论断
殿下尽管派人去查验,我耐心等着。荣焉打断高淳,但接下来这段日子,殿下要保证我的安全。
自然。高淳起身,朝着梁稷看了一眼,这位是右中郎将梁稷,负责陇城宿卫,南魏使团在陇城这段时间的护卫也由他负责,有他在,阁下可以尽管放心。
荣焉微抬眸,视线落在梁稷脸上:那还有劳将军多费心,我可不想像方才那个假质子那样,护卫明明就在几步之外,还被我这种人当场捅了个对穿。
他这话别有深意,在场几人都听得出来。
俞任先不乐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口说说,小将军别介意。荣焉笑眯眯说完,突然一拍手,对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杀人,他死了吗?
梁稷抿唇:尚在昏迷,能否存活还不得而知。
荣焉遗憾地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功夫不到家。早知道今日会落得这么个下场,当年也该找个将军好好学学武艺,别人都靠不住。
高淳听完他的话,微微蹙眉,最后轻轻拍了拍梁稷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介意,而后出了门,俞任也不愿意在这房内多逗留立刻跟了出去,梁稷跟了几步,却在路过荣焉身边时停住脚步。
荣焉方才说得口干舌燥,低头喝了口茶,突然发现面前还有个人影,不由疑惑道:阁下还有事?
梁稷伸手从怀里摸出了样东西放到桌上,看了一眼从方才起就被荣焉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方才情况紧急俞任脚下失了分寸,需要用些药才能消肿。
荣焉盯着梁稷看了一会,唇畔漾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那多谢了。
不必。梁稷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掌心已经被攥的发热的玉牌,待查验后会立即奉还。
荣焉挑眉:随意。
梁稷最后看了荣焉一眼,将那玉牌收进怀里贴身放好,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第3章
房门从外面合上留下一声轻响,荣焉唇边的浅笑也消失的无影踪。他用左手将那药瓶拿起,打开盖子轻轻嗅了嗅,的确是上好的伤药。
梁稷就是这样的人,外表淡漠,但关系到他在乎的人时又妥帖而周全。俞任与他自小一起长大,关系更胜兄弟,俞任年少莽撞,多年以来梁稷没少帮他收拾乱摊子。
前世的时候,荣焉还因此而吃味过。
检查了药瓶,荣焉才将一直缩在袖中的右手伸了出来。
俞任自小习武,功夫底子自然没的说,方才又本着抓刺客的目的,那一脚毫不留情面,荣焉脆弱的右手腕当场就没了知觉,这一会的功夫已经又红又肿,痛意也在逐渐的扩散。
不过对比前世右腕被直接折断的痛楚来说,也不是无法忍受。
人在经历许多苦楚之后,就可以忍耐许多事情了,比如荣焉看了看掌心的药瓶,若是从前,他宁可疼死,也不会接受那人为了别人而给的关切。
荣焉将药瓶握在掌心,抬眼打量整间驿舍周周转转一大圈,他最后还是住进了这里。让他不得不感慨世事变化无常,总是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就像他也从未想过,惨死之后居然还会得到重活一世的机会。虽然家国破灭的命运来不及改变,但他最起码还有机会改变结局。
不过现在再想这些总显得过于矫情,费了那么大力气又回到这里,可不是为了伤春悲秋感念伤怀的。
荣焉拿着药瓶刚准备给自己上药,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这件穿了多日的粗布衣衫,上面斑驳着尘土和血渍,看起来格外碍眼。荣焉毫不犹豫地起身拉开房门吩咐道:给我送些热水来,另外再找一身干净的衣衫。
门外的两个守卫俱是一怔,还没等回过神来,房门已经关上,丝毫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梁稷正站在院门外与俞任商议驿馆值守之事,余光瞥见里面房门开了又关,两个守卫正面面相觑,不由皱眉,提声问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