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稷抬眼朝着那纸上望去,却只见空白的一片,笔上的墨汁似是按捺不住一般滑落,在纸上留下一滴浓重的墨痕,梁忠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仍握着笔,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梁忠不说话,梁稷便也不能开口,就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梁忠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梁忠终于放下手里的笔,抬眸看向面前的梁稷,面色深沉,低喝一声:跪下!
梁稷一掀衣摆,跪在梁忠面前,腰背挺直,一双眼平静地回视梁忠,眼底没有丝毫的瑟缩与退让。
梁忠任由他跪着,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才徐徐道:我听说,纪王殿下作保,你今日在圣上面前,求娶城阳公主?
梁稷点头:是。
为何?
我与公主多年相识,若真的要为公主安排一门亲事的话,没人比我更合适。梁稷冷静回道。
既合适,当日你娘偶然提及此事,你为何要拒绝?梁忠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梁稷,什么时候起,你的婚事也以是否合适为判定的标准了。
我当日并没有拒绝娘,梁稷回答,只是希望能由自己来决定。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梁忠冷哼了一声,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不顾我多年教诲,执意参与到纪王与太子的争斗之中,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婚事当作筹码?!你怀着这样的心思,就算把公主娶进府里,岂不是辜负人家?
儿子已向圣上表明,此事须当尊重公主的意愿,若公主不想嫁,儿子并不会强求。
你明知公主现如今是何处境,在这种时候开口,不就是笃定了她不会拒绝?梁忠站起身,看了梁稷一会,突然背过身去,就算公主心甘情愿,那你自己呢,容之?
梁稷双手紧握成拳,而后又缓缓舒展开来:爹,既如此决定,我便不会后悔。
梁忠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你可知道,若你真的娶了公主,就等于卷进了朝堂争斗之中,从此再无退路,也再无安宁。
爹!梁稷道,您真的以为,只要我跟您一样,就能一直安宁无忧了吗?不可能的,太子与纪王的争斗愈演愈烈,已经逐渐席卷整个朝堂,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就算我一退再退,也早晚会被卷入其中,与其到时被动承受,不如从现在起主动出击,把局势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梁忠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梁稷:万万没想到,我梁忠居然会养出一个如此有野心的儿子。
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梁稷沉声道,我早就没有退路了。
梁忠伸手指着梁稷,突然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背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只留下梁稷一人独自跪在书房之中。
梁稷自幼聪慧懂事、品行端正,梁忠对他看似严苛,对这个儿子却是一直十分满意的,这还是梁稷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罚跪。
于他来说,也算是一次记忆深刻的体会。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缝隙,俞任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将军,你还好吧?
无妨。梁稷说得倒是实话,他自幼习武,身强体壮,这点惩戒确实算不得什么。
俞任放低了声音,悄悄道:我方才瞧着太尉已经回房休息了,应该不会再过来了,你不然先起来?
不用。梁稷摇头,还有事吗?
俞任沉默了一下,再转头朝着四周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道:方才有宿卫来传话,说是那个荣公子好像是病了,管事连夜请了大夫进府替他诊脉。
梁稷微抿唇,最终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命人他喉结抖了抖,最终又摇头,罢了,不用理会。
不理会吗?俞任歪头诧异,不是你说,那小质子府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传信过来吗?
是,梁稷道,他毕竟是个魏人,掌握其行踪我才能安心。现在既然知道了,也就罢了。他说到这里,眼睫微微颤了颤,你也回房休息吧,不用守在这里。
俞任自小跟着梁稷长大,对他的脾气秉性最为熟悉,虽然总觉得今日的梁稷有一些奇怪,但见他这样既这样说了,也不再规劝,轻轻地合上房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梁稷挺拔的脊背在房门合上的那一刻,不自觉地垮了下来,他想起俞任方才说的话,只觉得心口针扎一样难受。
荣焉今日在室外坐了大半日,回房间之后又在炭盆前烤火,一冷一热之间,势必是会生病。若是平日里,他必不会如此疏忽,早早地应该就叫大夫到府上去,之后更应该陪在荣焉床前,看着他吃药,守着他入睡。
只是今日
只是今日,他们将前世种种尽悉摊开,荣焉执意要与过往断绝关联,他自己也不想再
梁稷不自觉地抬手按上自己的心口,只觉得那里的痛意甚至远超过自己的双腿和膝盖。
周遭的宁静还没有持续多久,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房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打开,将夜风卷入室内。
梁稷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人,面上露出一点浅淡笑意:娘。
起来吧,你爹已经睡了。
是我辜负了您和爹的心意,多跪一会也是应当。梁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只是这样也未必能让爹消气。
梁夫人进到室内,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桌案上:从小到大你爹都没罚过你,现在又怎么舍得。晚上我煮了汤,你爹专门给你留了碗,过来喝点。
梁稷犹豫了一下,终于站起身来,因为跪的太久,他的膝盖隐隐作痛,两条小腿也有些僵硬,走起路来酸胀的感觉登时蔓延开来。
梁夫人朝他腿上看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打开食盒将汤盛进碗里,递给梁稷。
梁稷接了汤碗,浅浅喝了一口,听见梁夫人轻轻开口:虽然娘一直很希望你能够早点成亲,却更希望你能娶一个喜欢的人。人这一辈子这么长,那个最终决定要携手与共的人自然应该谨慎一点。你若是真的喜欢公主,娘自然开心,只是你爹觉得你是为了
娘,梁稷缓缓道,您和爹的顾虑我心中清楚,这么多年以来,爹一直避免被卷进这些纷争之中,对于我,更是几近放任。梁稷握紧了手里的汤碗,这些我心中都清楚,也必不会让你们失望。
梁夫人安静地看着梁稷,许久,才轻声道:你执意要如此?
是,我执意要如此。
好。梁夫人长长地叹息,我知道了,你爹那里我去劝。把汤喝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梁稷抬眸,对上她那双温柔的眼眸,轻轻笑了笑:谢谢娘。
梁夫人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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