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焉抬眼,顺着梁稷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发现街巷对面搭了一个及其简陋的茶摊,可能因为现今城中并无多少人口,茶摊上也只坐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黑袍,圆领小袖,勾勒出劲瘦的身形。
察觉到荣焉的目光,他举起手里的茶碗:折腾了大半天,不来喝口水吗?
荣焉面上惊诧褪去,走到近处,眼底露出笑意:齐公子,别来无恙。
荣公子,别来无恙。齐柯应声,目光在面前二人交握的手上稍作停留,视线转到梁稷脸上,这位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梁将军了吧?二位请坐吧。
梁稷点了点头,应声道:若论大名鼎鼎,怕是还比不上阁下。一面说着话,一面看着荣焉入座,梁稷才挨着他坐了下来,继续道,阁下当日起兵反魏,深受百姓支持,是各路阵营里声势最大的一个,眼看天下唾手可得,却能及时收手,带着手下返回了宜宁,出钱重修宜宁街巷,召民垦田,奖励耕桑,休养生息。
梁稷抬眸看向齐柯的眼睛:西南王既有远见又有耐心,将来必成大事。
齐柯摸着自己的下颌,笑吟吟地听梁稷将话说完,倒了碗茶放在梁稷面前:若平日里能得梁将军如此称赞,我应该敬你三杯。不过今日来得及,只能请你喝碗茶了。
说完,他又倒了一碗给荣焉:荣公子也尝尝,这是我从宜宁带来的新茶,应该比上次送到陇城的还好一点。齐柯朝着身后指了指,那后面还放着两盒,荣公子走的时候一并带上,回到陇城记得分齐栩一盒就行。
荣焉端起茶碗浅浅喝了一口,而后点头:多亏了齐公子,我在陇城才有好茶喝。他放下茶碗,放眼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只是没想到齐公子好茶到这个份儿上,还专门在今日这副模样的聊谷城里摆上一个茶摊儿。
这聊谷城虽然比不得从前了,但总还是许多人的故土,心中有记挂,就总要回来。齐柯漫不经心地用指节扣了扣桌案,这里毕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就算我不在这儿了,齐家的老老少少还葬在这里,总得有人帮我盯着这里面的情况
他将目光转到梁稷脸上,这样才对得起刚才梁将军的称赞,不是吗?
面对齐柯的时候,荣焉心中总会不自觉地觉得亏欠,尤其当对方提及齐家老少,他的面色不自觉地就变得黯然,齐柯立时察觉到,轻轻笑了一下:荣公子,斯人已去,我都已经想得开了,你又何必介怀?更何况他们的死本就跟你没什么关系。
他垂下眼帘,低低道,你父皇害了我全家满门,这确实没错,但若仔细算起来,你全家也是因我而死
齐柯朝着荣焉举起手里的茶碗:我跟你父皇的恩怨,在他死的那一天就结清了。
荣焉眨了眨眼,端起自己的茶碗,与齐柯的轻轻碰了碰,仰头喝尽了碗中的茶。
梁稷看着荣焉将茶喝完,又伸手倒了一碗给他。齐柯将这二人之间自然而默契的相处看在眼底,低低笑了一声:先前不知你身边有梁将军这样的助力,还担心过你在陇城的处境,现在看起来,倒是我多虑了。
荣焉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侧,梁稷倒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说起这个他朝着齐柯举起茶碗,我应该先感谢齐将军对荣焉的帮助,尤其还专程从宜宁到聊谷城来。
专程齐柯点了点头,我确实为了今日的事,专程而来,毕竟孙翌那个人阴险狡诈,不亲自盯着,我不太放心。不过,我倒不是从宜宁而来。他噙了笑意看向梁稷,梁将军回去应该就知道了,再有两日,西南大军就兵临陵州城下了。
梁稷微微瞪大了眼,讶异过后倒不觉意外:蛰伏了这么久,现在确实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齐柯点头,而后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梁稷:方才我虽没进去,但也听他们说了梁将军的英武。孙翌找来的那些黑衣人都是荣玄的亲信,这两年跟着他四处征战,也算是能征善战,结果将军一个人,还要护着荣公子,竟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解决,还真是让人佩服。徐国有这样的良将在,还真是让人忌惮
若换平日里,我肯定不是梁将军的对手,齐柯朝着梁稷受伤的左臂抬了抬下颌,不过现在的话,我或许能占得一点便宜?
齐柯话落,荣焉立时就变了脸色,眉头微微皱起,盯着齐柯的眼睛:齐公子!
齐柯歪头,朝荣焉看了过去,唇角勾出浅笑:我就是随便说说,荣公子不必紧张。毕竟陵州城还没拿下,魏国还有许多的势力等着我去收拾,我还不想在这种时候得罪徐国。
他坐直了身体,神色变得认真起来:等我什么时候收拾了这些麻烦,真的能跟徐国平分这天下了,到时候说不定真的有机会跟梁将军在疆场之上真刀实枪地厮杀上一场。
他转了转眼眸,望向荣焉:到时候荣公子再心疼也来得及。
梁稷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荣焉的手背:若真有那一日,涉及家国安危,在下必慨然应战。
荣公子现在该放心了吧?齐柯噙着笑意看他,说起来,现今荣玄已死,孙翌这个祸害刚刚也被除掉,荣公子在魏的威胁也都消失了,又何必还要到那徐国去,不如就留在聊谷城?虽然这里现在荒凉破旧,但等我将来成了事,势必还是要重回这里,重新修缮街巷、屋舍,恢复往日的祥和。
顺着齐柯的话,荣焉忍不住向四周望去。梁稷说的没错,齐柯的心思和手段,确实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荣焉也相信他会言而有信,重修聊谷城,将这里变得一如记忆里那般热闹安宁。
对荣焉来说,那样的聊谷城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只是
荣焉微垂眼眸,轻轻笑了一声:齐公子的好意我先心领了,只是我有非回陇城不可的理由。等将来我若是真能了结所有的心事,说不定真的会再回这里,到时候希望聊谷城可以变回公子说的那般。
齐柯盯着荣焉的眼睛看了一会,而后摇了摇头:不知道那陇城有什么好,一个两个地都愿意待在那里,你这样,齐栩也这样。
说到齐栩,他笑了一声:齐栩很喜欢你。你跟着徐军来魏之前,他让人给我送了封信,信上只有几个大字,要我必须帮你,不然就再不回齐家。不过他那个字写得真是让我不敢相信那是我大哥亲手教出来的。
他生来自在随心,不喜束缚。这样也好,人生在世,何必有那么多的拘束?荣焉道,他先前跟我保证过,等到了齐栋将军的忌日,一定会回来祭拜,到时候你们兄弟二人就可以相聚了。不过按照他的习性,应该也不会在家里待上太久,齐公子也别太勉强。
齐柯微沉默,而后才开口:其实我对这个庶母生的幼弟确实没什么感情,先前想将他接回家里,也是知道我大哥必是希望我能这么做。后来时日久了,我也便想得开了,他想去做什么,就随心去做吧,总归齐家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只要他平平安安的,不管在哪里,我在这世上,总还剩下一个血亲。
他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露出一个苦笑:好歹听起来,也不至于那么可怜。
说完,他抬手喝光了碗里的茶,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既然荣公子这里无事,我也可以放心赶回军中了。我刚才的话,公子可以帮我转达给齐栩。从今以后我不再勉强他待在齐家,由着他天高海阔,随心所欲。只要记得每年大哥忌日回来祭拜他就好了。
荣焉跟着起身:一定带到。
齐柯朝着荣焉点了点头,又朝着梁稷拱了拱手。轻轻拍了拍手,立刻有人牵了马过来。齐柯翻身上马,最后朝着荣焉看了一眼,而后一甩马鞭,头也不回的走了。
荣焉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齐柯消失在视野里才收回了视线,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沉默的梁稷:我们也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避免有人失忆,提醒一下,齐栩是苡仁的大名。
今天遇到一点事,所以码字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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