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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x年6月12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季长安长达十年的服刑生活在这一天终将结束。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寝室里的其余9人都还在睡梦中。寝室里的通讯器里突然传来年轻狱警通知季长安收拾好东西准备出狱的消息。
被无辜吵醒的9人神色各异,面对他们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的视线季长安通通视若无睹。
他照常起床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慢腾腾地起身收拾他为数不多的行李物品。
季长安的东西很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收拾来收拾去桌面上那个破旧的灰色双肩包依旧是空瘪的。
季长安在卫生间里麻利地换下身上那套蓝黑色的囚服,换上那套在柜子里尘封了十年的常服。
他对着镜子从上往下一颗一颗扣上纽扣,低头仔细地抚顺蓝色衬衫上的折痕。
十年的牢狱生活很枯燥也没有盼头,日复一日地重复性劳动让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恍就过去了。
都说时间是一把杀猪刀从24岁到34岁长达十年的跨度,岁月的流逝没对季长安的脸造成任何伤害,镜子里的他五官依旧硬朗出挑,即使是常人难以驾驭的板寸在他身上也只是给他增加了几分野性,唯有那双曾经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此时已经干涸如一潭死水,再无波澜。
季长安木着张俊脸,嘴唇紧紧地抿着,用那双死气沉沉的桃花眼一眨不住地打量着镜子里不知何时爬上眼角的几根细纹,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忽然意识什么,阖上眼扯着嘴角落寞一笑。
如果说十年的季长安是一把锋芒毕露见血封喉的利剑,那么十年后的他就是一把钝刀,外表能唬唬人,其实内里早已腐烂。
十年前那个张扬跋扈恣意妄为的季长安早就在少年意外离世的时候已经跟着去了。
踏出监狱前一秒,年轻的狱警顺手把一张银行卡塞到了季长安的手心里,那是他在监狱里做教育改造的工资卡。
虽然季家在他父亲季恒被判死刑时就已经没落了,但季家毕竟是长达百年的名门望族,而且公司还有他大哥接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监狱里的所有人都忌惮他背后的季家,因此没人敢欺负他。
季长安在牢里的表现可以说得上十分优异,除开一开始的不适应,后来的他积极参与劳动,积极反思,改过自新,上面迫于他哥的压力,明里暗里想给他减刑的机会,但他每一次都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像是在惩罚自己一般硬生生在牢里熬了十年。
卡里的钱数额不多,只有几万,在季长安这种挥金如土的富家子弟的眼里充其量就是打发叫花子的小钱,但他还是把这张橙色的小卡珍重地揣进了自己胸口处的兜里放好。
……
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全身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身体被晒得暖烘烘的。
身上的束缚早已经被狱警解开,手腕上,脚踝处都空落落的,每走一步都不再会发出金属碰撞时发出的特有的清脆的声响。
“这也许就是是监狱里无数人渴求的自由的感觉。”季长安想。
身后的监狱里,准时响起服刑人员们晨跑时喊得整齐划一的号子。
季长安大脑处于宕机的状态,脑子一片空白,心口涌上一股恍如隔世的陌生感,还没等他缓过神,一大片阴影就从侧后方盖在他头上,遮住了夏日早上毒辣的光线。
季长安侧过脸,裴言川那张超尘脱俗的俊脸就映入眼帘。
他右手举着伞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侧。
虽然裴言川每隔几个月就会来监狱探视他,但就在这一刻,季长安还是倏地红了眼眶。
裴言川顶着那张生人勿近的面瘫脸,神情淡漠,不悲不喜。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三十几年朝夕相处的默契,让季长安一眼就能从他表哥那双凛冽的眸子里品出那一抹隐藏在深处的为他担忧的情绪。
他太了解他表哥了,这人看起来是他们四个人里最淡漠的一个,每天都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其实那只不过是他在裴家俊变态一般的控制欲下的保护色,裴言川的心思其实是最细腻温柔的,同时他也是四个人里最重感情的。
他像小时候那样,用拳头轻轻顶了一下他表哥的肩,亲昵的动作让裴言川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他用另一只手安慰性拍了拍季长安的后腰。
“徐博文和程诚前几天去法国了。”裴言川撑着伞和季长安并肩而行,“他们其实也想来,但实在是走不开。”
季长安听着他表哥的话,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俩出差前几天有来看过我,和我说过要去法国。”
“嗯。”裴言川还是那么言简意赅。
前面几米开外,停着一辆酷炫的黑色大g,车身线条流畅霸气,一看就是他表哥的车。
果然没走几步,他表哥就打开大g的后车门,示意季长安坐进后排。
季长安不经意间瞥到他表哥右手上那一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钻戒,怔愣了一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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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言川系好安全带,脚踩离合跑车发出一阵雄浑的嗡鸣,像一匹在非洲草原上急速奔驰的猎豹,灵巧地汇入开往市区的高架桥的车流里。
季长安坐在车后排,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前面,时不时瞥过他表哥抓着方向盘的右手上。
“咳……哥”季长安着内心斗争了好久,才斟酌地问到,“他最近好些了吗?”
季长安因为心虚,假模假样地侧过脸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其实身侧的手早就不安地抓住大腿的布料,把硬挺的布料抓地皱皱巴巴皱。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指的是裴淮之。
季长安对这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便宜表弟感情算得上是非常的复杂。
十年前季长安和裴淮之算得上是死敌,季长安看不过裴淮之为了勾引他表哥乱伦使下的那些下贱手段,看不惯裴淮之明明和他表哥在一起了还黏在程知言身边,裴淮之同样厌恶他,看不惯他假惺惺地作态,一看到他出现在程知言身边必定会炸毛。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但现在他对裴淮之的感情愧疚占据更大一份。
五年前那件错综复杂的惨案其实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要不是他做事太过冲动不计后果,裴淮之和他表哥的地下恋情不会暴露得那么快,裴淮之也不会被裴家俊关进所谓的戒同所受尽折磨,是他间接地导致两人分开那么长时间,也是他的自大妄为害死了他最爱的人。
整个案件里裴淮之其实是最无辜的一个,因为长期的精神折磨,他本就处于极度崩溃的边缘,挚友的意外离世让他痛不欲生,一时想不开精神就失常了,疯了几年。
一想到自己这些年自己做过的那些数不清的错事,季长安难堪又愧疚,鼻头弥漫着一阵巨大的酸楚。
裴言川听到季长安问裴淮之的近况还是有些意外的,他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后座坐立不安的某人,说道;“近些年恢复得都挺好的,前些天还跟着老师去做了志愿者。”
说到裴淮之的时候裴言川周围冷峻的气场肉眼可见地柔软下来,那双凛冽的眸子也变得柔情似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裴言川真的很爱裴淮之。
“那挺好的。”季长安听到裴淮之精神恢复得不错把视线收回去,紧抓着大腿的手指稍稍地松了劲。
又过了一会儿,季长安从后视镜里偷瞄前面专心致志开车的裴言川,喉结上下来回滚动,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喊了一声裴言川“表哥。”
“嗯?”裴言川应了他一声,从后视镜里看他。
“我我想去墓园看看他。”季长安埋着头,一开口声音越来越小。
短短八个字节,每一个字音都发酸发涩,像从牙齿缝隙里艰难地挤出来的,尾音发着颤。
裴言川回头快速地扫了一眼季长安,平静的眸子里有了些许波澜。
季长安清楚地知道裴言川是在担心他。
“没事的哥,我……”季长安眼眶发烫。
十年过去,一想到那个人,胸口就钻心地痛,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就想去看看他。”
前面开车的裴言川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说道“下了高架桥,前面不远处有个花店,给他带束花吧。”
墓园的位置很偏,坐落在郊区以外,平日里很少人会踏足。
因为今天是工作日,墓园四周空荡荡地,周围更是连一个祭拜的人影都没有。
墓园里种了很多榕树,每一棵都有碗口粗细,树枝盘根错节绿荫蔽日,阳光高悬在空中透不进来,给本就静谧的墓园平添上一抹寂寥的氛围。
季长安在安保处登记了姓名,转身和裴言川告别,独自捧着一束还带着水珠的洋桔梗往墓园最尽头方向走去。
怀里这一束花是他刚刚在花店里精心挑选的。每一朵纯白的洋桔梗都处于含苞待放的状态微微聚拢着,丝绸般光滑细腻的花瓣上还挂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季长安垂眸细细地打量着手里的花,苦笑着在心里感慨它们和那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清纯而又纤尘不染,易碎而又惹人怜爱。
墓园的选址是他在入狱之前亲自选的,每往前踏一步,脑子里刻意尘封的记忆像是被解开了诅咒,一股脑涌了出来,过去发生的一幕幕接二连三浮现在眼前。一切的发生都太过意外,像是蝴蝶效应一般让人应接不暇。季长安眼眶发酸,眼前朦胧一片,不得不走一步一个大喘气。
短短两百米的小路,他边走边喘,走了十来分钟,才终于走到了墓园的尽头。
那里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上并排立了4座墓碑,很明显可以看出是一家四口的墓,后面特意种了一排高大的白玉兰,6月份刚刚过了花期,玉兰树长了新叶,绿油油一片,郁郁葱葱。
四座墓碑里最左边的两座墓碑是一对中年夫妻的,墓碑上贴着夫妻俩的黑白照,左边的女人四十来岁,五官秀丽气质娴静,她扎着低低的马尾,拘谨地面对镜头微笑,旁边的丈夫同样
', '>')('也微微笑着,面相老实憨厚,虽然时间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但也还是能从照片里窥见俩人年轻的时候相貌都相当不错。
最右边的照片上印着一个穿着粗布衣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而他们的中间的那个矮一点的墓碑上赫然贴着一张相貌十分秀丽的少年的照片。
十年过去,塑封着的黑白相片经历了无数次风雨的侵蚀,塑封有些微微发黄,不过照片里少年的笑容依旧如故,他俏皮地歪着脑袋,看着镜头外的人嘴角还噙着一抹甜笑,眉眼弯弯。
在季长安的印象里,少年很爱笑,他只要一笑,脸颊上还没褪去的婴儿肥就会自动漾出两个小小的括弧,那双标志性的杏仁眼也会从圆滚滚状态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
少年的笑容像夏日里泡在椰奶里的冰粉,很清甜,甜到人心窝深处。
每一次在暗处目睹少年明媚的笑容,季长安都会忍不住心跳加速,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甚至他会抵触少年给他带来的这种身体失去理智的感觉,直到后来的后来他才发现那是他对少年的心动,不过已经晚了。
那个像小太阳一般充满活力的少年,在19岁那年阖上了眼再没醒过。
季长安记得程知言临死前蜷缩在他怀里时充满绝望的眼眸,记得他揪着他袖子说他想回家时划过眼角的泪痕。
心口渐渐愈合的伤疤,被现实撕扯得鲜血淋漓,极度的悲伤将季长安层层包裹,他双腿像是灌了铅,无法再前进一步,只得停在原地慢慢地弓下腰。
“啊言。”季长安肩膀剧烈抖动,他哽咽着像是被抽掉气的娃娃扑腾一下直直跪在少年的墓前,怀里的花也落在少年的墓前,花瓣上的水珠零星砸在陵前灰白的水泥地面上,星星点点的水痕像是跟着落泪一般。
“程知言,我错了。”他对着那张薄薄的黑白照片哽咽着不停地道歉,字字泣泪,内心悔恨万分,但一切措施在死亡面前都显得那么地苍白,那么地无力。
即使是富可敌国的贵公子又怎样,依然救不回他心爱的少年。
季长安能做到的,也只能是像一个绝望的信徒一般跪在少年的墓前,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呢喃着少年的名字,一遍遍地忏悔。
他五指微张,指尖凝聚着他无限的眷恋一下又一下抚过照片上少年俊俏的眉眼,豆大的泪水一大滴一大滴不受控制地划过脸颊坠到地面上。
忽然,一阵巨大的冲力从后方传来,一抹黑乎乎的剪影像一枚出膛子弹一般冲过来,季长安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人是谁,就被拽着领子扯起来往旁边甩去。
季长安像一块破布,被这又拽又推得还没站稳一个重心不稳狼狈地侧摔在地上。
那个人不想轻易放过季长安,没等他反应过来,就骑在他身上,揪着他的领子,拳风呼呼扑面而来,像没有痛觉,硬邦邦的拳头挥下一拳又一拳砸在季长安的门面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那个疯了一般人卯足了力气下死手,一拳紧接着一拳,丝毫不给季长安喘息的机会。
季长安被揍得鼻青脸肿,鼻梁像是被那迎面而来的一拳打骨折了,钻心的刺痛,鼻尖发酸,温热的血液在鼻腔和口里翻涌,他偏头喉结滑动,哗啦——一口血水吐在地上。
“淮之,够了!快住手!”
季长安被锤得眼冒金星,双颊火辣辣地痛,满嘴都是血液咸腥的味道。
他躺在地上,无力反击,觉得自己快要被打死了,迷糊中听到他表哥着急地呵斥声。紧接着耳边传来急促而又凌乱的脚步声,然后骑在他身上的那个人就被扯开了。
季长安也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他精神涣散,踉踉跄跄地站在原地。
“放开我!”裴淮之被裴言川拖着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牢牢地控制在怀里。
“你没事吧。”裴言川看着季长安,眼里都是歉意。
季长安捂着脸,视线还是模糊的,他恍惚地摇摇头。
“原来揍人的人是裴淮之啊,难怪他能下死手。”他想。
被控制在怀里的裴淮之比起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季长安也没有好到哪去,他喘着气,胸腔起起伏伏,因为肾上腺素的急剧分泌,他垂在身侧的攥成拳头的右手都在大幅度地抖动,那双和程知言七八分像的眸子赤目欲裂地瞪着他。
看到季长安看自己,裴淮之在他哥怀里不停地挣扎,还妄想用脚去踹季长安。
夹在他俩中间的裴言川一个头两个大,他一边要哄好情绪激动的裴淮之,还要抽空关心季长安脸上的伤口。
季长安抬手抹掉唇边快要凝固的血迹,视线下垂,忽然瞥见到他表哥的脚边还落了一大束精心包装过的捧花。
那束花和他带来陵园的那一束花一样,也是纯白的洋桔梗。
可惜现在它们正狼狈地躺在地上,包装上还被踩了好几个零散的脚印,纯白娇嫩的花瓣此时沾满了泥点子,变得破烂不堪。
他缓缓弯下腰捡起那一束粘满灰尘的花束,双唇张开又合起,话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也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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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淮之也注意到了他手里的花,他倏地停止了挣扎,他背对季长安,把脑袋埋在他哥的怀里,三十岁的人了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般抽泣。
他看起来是那么地伤心,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晕死过去。
裴言川看着怀里抽噎的人,眼神复杂,他心疼地揉着裴淮之的背,柔声细语地哄着怀里声泪俱下的恋人。
季长安手脚无措地站在原地,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做了错事,他想和裴淮之道歉,可是他表哥对他摇了摇头。
最终他只能愧疚地低下了头,眼眶涌上温热的泪水。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周围的气氛还在僵持着,裴言川怀里的抽泣声却渐渐地止住了。
裴淮之扭头看着季长安,双眼和鼻头又红又肿,眼神充满了怨恨,神情是那样哀伤。
他像是哭诉,又像是埋怨地说“季长安,他都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他,还不让他在下面安生”
“淮之,够了。”裴言川截住裴淮之后面的话。
可他前面的话杀伤力已经足够大了,它们像是一把把利剑从天而降,每一个字都能把季长安死死地钉在原地。
季长安一时间如万箭穿心,他怔住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倒流,脸色发白,巨大的悲伤和愧疚感奔涌而来,一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快要不能呼吸。
季长安嘴开了又合像是想辩解什么,却无力地发现,他根本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因为间接害死程言之的凶手正是他自己。
季长安绝望地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嚎哭,愧疚和自责占据了整个心头。
季长安和程知言的第一次相遇在初升高那年暑假,一个和往日一样稀松平常的午后。
夏季是一个阴晴不定的季节,夏末的雨总是下得那么令人猝不及防,前一秒还是艳阳天,太阳孜孜不倦地炙烤着大地,下一秒雷声轰隆,雨滴像被剪断的珠帘,从万米高空啪嗒啪嗒往地面上砸,把季长安他们几个淋得好不狼狈。???
季长安,裴言川,徐博文还有程诚四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到梧桐巷这个陌生的胡同里。
大雨滂沱,顷刻之间就把几个人浇了个透心凉,因为他们都不熟悉周围的地形,只能像初次进到大城市的小老鼠一样被雨驱赶得到处乱窜。
他们跑了一小段距离,小路豁然开朗,雨幕中隐隐约约之中可以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间装修得还不错的面店。
四个人抱着头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着前面唯一一家还看得过去的面店里跑去。
季长安他们跑进店里环顾四周,发现因为还没到饭点加上下雨的原因,面店里面没什么人,五张桌子空了四张,只有角落里最后一张凳子上坐着一位食客。
他们几个撑着腿,喘着粗气,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着对方被雨淋得狼狈不堪的模样,都有些忍俊不禁。徐博文更是脸都憋红了。
季长安身穿着的棉质的体恤被雨水浸透,湿哒哒地贴在身体上,黏糊糊又湿漉漉但感觉令他有些不适,头发刚刚也都被雨水打湿,现在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头上,他黑着脸在心里暗骂了句真倒霉。
眼看着外面的大雨一时半会都不会停,甚至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通知司机从城北住宅区赶过来至少还要等1个小时,一直干站着也不是办法。
看着桌子上和凳子上斑斑点点的油渍,四个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挣扎。
季长安在内心深处做了一番心理搏斗,最后还是向现实低头,在最靠近门口的那张桌子上乖乖坐了下来。
托人放鸽子的福,这还是他们几个金贵的小少爷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在一个五星级以下的小餐馆吃饭。
徐博文好奇心重,他左看看,右看看,用眼神巡视了一圈小面馆后,他拿起桌面上那张皱皱巴巴的菜单翻来覆去,最后要了一碗重庆小面,还有一瓶百事可乐。
程诚选择恐惧症纠结了好久最终还是选择和徐博文点一样的餐,裴言川口味比较清淡只要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还有一瓶某牌子的豆奶。
季长安有些嫌弃店里的环境,他还在因为衣服裤子都湿乎乎地黏在身上而生闷气,没有兴致想吃东西,最后用黑色水笔随意地在一瓶某牌子的气泡水上打了一个勾。
面店上菜很快,他们点餐没多久,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汗衫中年男人端着一个托盘从小店后厨里走了出来,他步子迈得很大,但托盘端得却很稳,盛在碗里的面汤甚至纹丝不动。
男人有着一张大众脸,看起来憨厚又老实,他嘴角叼着一根看不出牌子的劣质香烟,烟头随着他的呼吸一明一灭,肩膀上搭个起球的白毛巾,佝偻着背站在他们的桌前,把面一一放在他们的面前。
最后还把托盘角落里那一包还没开封过的面巾纸递给他们几个。
“我们好像没要面巾纸。”徐博文有些疑惑。
“这是送你们的,虽然是夏天,但还是擦一下吧。”男人声音低沉沙哑,一开口就
', '>')('知道是个老烟枪,一句话没说完,扭头咳了几声。
“谢谢伯伯。”程诚由衷地感谢道,他大大方方地伸手接过那包纸巾,抽了几张出来分给季长安他们。
“你们几个不是本地的吧,看着挺面生。”大中午店里没什么人,也不忙,中年人干脆在他们对面坐下,食指和无名指夹着烟,悠悠地抽了口,眯着眼睛吐出一个烟圈,用那双浑浊的小眼睛上下打量他们几个。
“我们是城北的,最近不是周末有空嘛,过来逛逛哈哈,听说这边挺好玩的。”程诚睁眼说瞎话。
老板听到程城的回答,挑起眉尾,他呵呵一笑着,调侃道“你们小年轻估计是被骗了,我们梧桐巷又破又旧,可没啥好玩的。”
季长安默默地听着,他在内心深处腹诽“可不是嘛!”
坐落在城南的梧桐巷就像是被繁华都市遗弃的隐秘角落,小胡同里的路又窄又烂,最窄的地方只能允许一个人直直通过,甚至连转身都困难,青石砖经过居民们长年累月的踩踏,变得脏兮兮的,马路两侧的地面上随处可见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夏季,热气蒸腾,垃圾桶经过高温发酵更是散发出阵阵恶臭味,单是远远经过都会被那飘散出来的浓郁而霸道的气味熏得头昏脑涨。
其实他们四个人并不是像程诚说的那样是冤大头,是被人骗来玩的。事情的真相是季长安他们三个是陪着老大裴言川过来给裴淮之这个闯祸精收拾烂摊子来了。
一想到裴淮之这闯祸精,季长安就头疼,这个小鬼简直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小鬼头为了引起他表哥的注意没少闯祸,这不前几天刚刚招惹了梧桐巷里的几个地头蛇。
那些小混混扬言要把裴淮之的腿打断。
季长安觉得他表哥和裴淮之两人简直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怀疑两个人的脑子都有问题,一个表面上爱答不理,其实比谁都关心这个便宜弟弟,一个非要热脸往冷屁股上凑,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装疯卖傻。
他俩玩得开心,这可苦了夹在中间的三人,季长安,徐博文还有程诚每一次都要跟在他表哥身后给裴淮之这个魔头收拾烂摊子。
今天纯属意外,地头蛇们因为前几天打群架被抓了,季长安他们几个不知道,在梧桐巷门口傻傻地蹲了好久,人都要被晒化了,也不见地头蛇们的踪影。就在徐博文和季长安讨论着要不要去买根冰棍消消暑时,头顶上轰隆隆响了几声闷雷,随后就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水下得又大又急,直接把他们几个没有准备的毛头小子淋了个落汤鸡。
想到今天这么倒霉都是拜裴淮之这个闯祸精所赐,季长安冷哼了一声,气得把手里快喝完的汽水瓶捏得咔咔响。
也许是他捏瓶子发出的动静太大了,角落里那个戴着黑色鸭舌帽一直在默默埋头吃面的人抬起了头,朝着季长安的方向看了过去。
少年一抬头视线就和季长安撞在了一起。
因为偷看乐子被人抓包,少年尴尬地用手挠挠后脑勺,对着对面那个看起来气鼓鼓的少年挤出一个害羞又腼腆的笑脸,然后像受惊吓的鸵鸟一般又迅速把头埋了下去。
少年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他们之间的对视不过三四秒,季长安却牢牢记住了一刻发生的一切。
这一天季长安好像彻底理解了课本上所谓的惊鸿一瞥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巨大的帽檐下居然藏着一张让人眼前一亮的俊脸,少年皮肤白皙而有光泽,一双溜圆黑亮的杏仁眼黑色的瞳仁看着自己时懵懂又无辜,为了掩饰尴尬,他微微一笑眼睛就弯成两轮弯弯的明月,还未完全消下去的婴儿肥被面汤的蒸汽熏得红扑扑的,看起来软乎乎的,很好掐。
季长安视线久久地驻足在少年脸上那两坨还没消下去的婴儿肥上,心里生出一种陌生的情感。他空着的拇指和食指互相揉了揉,总觉得手上空落落地发痒,总想掐着点什么软软的东西解痒。
少年安静吃面的模样很乖,让他一下子联想小时候在国外生活时在牧场里看到的那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奶白松软的羊毛,刚刚出生还站不太稳,每一次见生人,都会用拿着那双龙眼核一样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瞅人看,还会朝着人奶乎乎地咩咩咩叫。
小季长安很喜欢和它玩,因为那是他在国外生活时除了表哥外唯一的朋友,那个月几乎每一天一起床天还没亮就会偷摸跑出去找它玩,只为了去摸摸小羊软软的毛皮,小羊也会用小小的角去顶他的手心,痒痒的一点也不痛。
他看着小羊一天天长大,它们相处得越来越融洽,他还为了小羊求着女佣姐姐给它制作了几身精美的小衣服。
只可惜最后衣服都做好了,却没有穿到小羊的身上。
因为他每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偷摸去牧场找小羊玩,最后连私教课都不去上,老师逮不到他就通过电话和季长安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告状。
季父知道后没说什么,也没有责骂他,只是乘坐着私人飞机一早就从国内飞往国。
一年到头见不
', '>')('到的父亲突然出现在家里,而且身后只带着一个秘书让小季长安很忐忑。
父亲个子很高,小季长安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预感到,冥冥之中要发生什么,于是低着头不安揪着衣服下摆,心如擂鼓不自觉地往后躲。
高大斯文的男人把小季长安的小动作收入眼底,他笑了笑,敛了身上肃杀的气场,缓缓蹲下来,用温热的大手揉揉小季长安的脑袋瓜子,哄着小季长安让他带自己去看他新交的“好朋友”。
小季长安什么也不懂,他在为父亲没有生气还让自己带他去看小羊而感到高兴。
他天真地认为父亲见到那么乖的小羊羔一定也会特别喜欢它。
但下一秒,温柔斯文的父亲用温热的大手包裹着季长安的小手,带着他用枪亲自射杀了那只才刚刚出生了一个月还没断奶的天真懵懂的小羊羔。
那时候的季长安太过弱小,他无力挣脱父亲的桎梏,也护不住他的新朋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朝着它们跑来的小羊,随着枪声的响起倒在地上。
其他羊群被枪声吓得四处奔逃,唯有小羊孤零零躺在原地,它没有立刻死亡,眉心中间的血窟窿在呼呼往外涌出暗红色的血液,它们染红了小绵羊身上洁白无瑕的软毛,它的爪子在努力地蹬,就那样挣扎了几分钟,动静越来越小,最后永远停止了挣扎。
“你看,它死了。”季父用温润如玉的声音宣布着小羊的死讯。
倒在血泊中的小羊在死了之后还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它黑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季父冷峻的脸还有一旁捂着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季长安。
他们的晚餐吃的是早上父亲握着小季长安射杀的那只小绵羊,他吩咐厨房特意做烤全羊,它被端上餐桌的时候还呼呼冒着热气。
季父坐在主位上,吩咐女佣给小季长安切了一大块烤得外焦里嫩的羊排。
小季长安不愿意吃,一想起死去的小羊,眼泪就汪汪地掉,甚至想从餐桌上逃出去。
季父拿着刀叉优雅地分解羊排,他看着再次哭得眼泪鼻涕往外流的儿子,没有心软,甚至没有安慰半句,冷漠地嘱咐女佣把羊肉切成小块强制性塞进刚满6岁的小儿子的嘴里,让他咽下去。
已经16岁的季长安到现在都还记得6年前,那羊肉里混着泪水咸腥的滋味,记得父亲那冷峻的脸,还有他在餐桌上的告诫。
高大斯文的季父三两口就解决了晚餐,他拿着餐巾擦完嘴边不小心沾到的汁水,悠闲地靠着椅子上,淡淡地掀起眼皮看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季长安。
他用温柔平缓的语调对着年仅6岁,还处在天真烂漫的小季长安说最冷酷的话:“这就是你玩物丧志的惩罚,你作为季家未来的继承人,不能有太多的情绪,不能有喜欢的事物,他们只会成为你的弱点,成为别人要挟你的软肋,在季家只有适者生存,强大的人才能活下去。”
耳边再次响起他父亲的告诫,季长安两道剑眉微微蹙起。
他厌恶父亲的强权,讨厌季家的冷漠,但多年的耳濡目染,他最终还是长成了他最讨厌的,父亲的模样。
季长安仰头一口气喝光瓶子里最后一口汽水,单手用力啪地把饮料瓶捏瘪,随意扔进了桌子底下的垃圾桶里。
空瓶子被扔进垃圾桶里,瓶瓶罐罐相撞,发出哐哐的声响。
对面埋头吃面的少年又抬头,用那双又大又圆的杏仁眼假装不动声色地瞄了他一眼。
两道视线啪地撞在一起,少年吃瓜再次被抓。
少年被季长安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盯得不好意思,他埋头吃面,帽子无法遮掩的耳朵尖肉从原本的瓷白色肉眼可见地变成了浅浅的粉色,最后竟然演变成了猪肝色。
季长安原本烦闷的心情被少年吃瓜被发现后滑稽的模样所抚平,甚至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愉悦,他后仰靠在椅背上,耳朵里听着徐博文他们闲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地浅笑。
季长安做梦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在嘉禾中学的新生开学典礼上遇到那个被他在破旧不堪的面馆里逗得面红耳赤的少年。???
清俊的少年今天没有像那天一样戴个大帽檐的帽子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而是把他精致面庞大大方方地露了出来。
季长安站在班级队伍的尾侧,他双手抱在胸前,眯起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脑袋微微往后仰,饶有兴致地眺望远站在升旗台上的少年。
“大家好,我叫程知言……”
此时此刻程知言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正在做自我介绍,他手里的话筒收音效果不是特别好,喇叭里声音有些失真还夹杂着些许电流的杂音,不过这些设备的残缺也不影响少年脆生生甜津津的嗓音涌入季长安的耳朵里。
八月金秋,才刚七点,太阳就已经开始兢兢业业地开始炙烤大地,升旗台上没有任何遮阳的物体,程知言就那样亭亭玉立地站在上面,双颊被热气熏得通红,一双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握在漆黑的话筒上形成
', '>')('黑白的鲜明对比,稍加注意还可以发现这双漂亮的手,指尖竟然是藕粉色的。
季长安的目光像牛皮糖一般牢牢地黏在程知言那双秀雅的手上,流连忘返。
“程……知言……”情不自禁地跟着少年的自我介绍默念他的名字,季长安眉间舒展,在心里感叹“名字还挺好听。”
程知言意气风发地站上面,白皙的鹅蛋脸还留着点婴儿肥,圆圆的杏眼下是挺翘的鼻子和薄薄的两片红唇,他腰背挺得很直,板正的白衬衫扣到最上面下摆全扎进黑色西裤里,显得那一节腰更细,好像盈盈一握就能完全圈住它。
他口齿伶俐,整一段演讲幽默风趣游刃有余,丝毫没有面对上千人的扭捏和胆怯,那自信的模样就像参加过很多演讲比赛一样,整个人透着股机敏的灵?,分外讨人喜欢。
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在天空中熠熠生辉的小太阳,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光芒万丈。
季长安对这样的程知言感觉很意外,他心里萌生出一种很复杂而又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是惊喜,是开心,但好像又没那么开心,他的心跳得很快,好像下一秒就要从胸口蹦出来。
周围说话的人很多,各种人声汇聚在一起,格外嘈杂,季长安遵循本能目不转睛地望向升旗台上耀眼的他,耳边的杂音就通通都弱了下去。
那样优秀的他让季长安舍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哪怕只是一刻,就是一秒也不行。
……
程知言那天的新生演讲可谓是非常成功,一次开学演讲就成了学校里的焦点。
不出两天有关他的小道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校园,连一向不爱听八卦的季长安都对这些满天飞的消息略有耳闻。
程知言比他预想中的还要优秀,他是他们市里的中考状元,中考成绩甩全市第二的分数二十来分。
还有人说嘉禾为了把程知言这个市状元从一所挺有名气的公立中学里抢到手,居然破例开出了免三年学费的条件的先例。
季长安听闻这一段的时候,扬起眉毛。
要知道嘉禾中学算得上是s市里最有名气的一所私立贵族学校,建校百年学校里出过好多有名气的大人物,里面的学生更是非富即贵,要不就是高考状元的预备役,师资力量雄厚,一年的学费高达好几万。
“对程知言这个贫民窟里出来的穷小子来说,来嘉禾无疑是一个最优选。”季长安脑子里第一时间迸发的想法就是这个。
季长安在嘉禾里的排名在中等往上,目前的他不需要特别地展现自己的锋芒。
他所在的高一二班是过渡班里面的学生的成绩都是在中等线上下波动,不算好也不算坏。
程知言所在的高一一班,是高一的重点班,排行前40名的学生都在里面。
大家都心知肚明,嘉禾高一一班的学生都是未来市状元甚至是省状元的预备役。
一班和二班的教室并列在学校教学楼三楼的走廊尽头。
所以季长安每次下课和徐博文他们出去在走廊上透气的时候,都能看见隔壁重点班里,某一个角落围了一圈人,有男有女,叽叽喳喳在讨论习题。
穿着夏季蓝白色短袖校服的程知言是这人群的圆心,他坐在位置上,葱白细韧的手指握着黑色水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偏头给他同桌讲题。
因为程知言偏着脑袋,季长安看不见他的全脸,他只能看到少年圆润的后脑勺,还有瓷白的耳朵尖。他头发有些长了,一低头,刘海垂下来几乎要遮住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季长安背靠在栏杆上目光穿过影影绰绰的人影远远地望着讲题的他,窥见那又黑又翘的长睫如鸦翅一般随着呼吸上下颤动,慢慢地他的心也随着那长长的睫毛上下颤动的幅度,缓缓跳动。
经过好几次“不经意间”地观察,季长安发现程之言脾气和传闻中的一样,温柔而开朗。
下课时间只要有人问问题,他都会耐心地给人家讲解。
就算是女孩子打着问问题的借口去靠近他,他看出来也不会拆穿,只是会不着痕迹地挪开身体,始终保持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
季长安看着那些女孩子刻意靠近的身体,还有羞红脸颊,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
徐博文大大咧咧地趴在杆子上,听着季长安一个人在那里哼来哼去,还沉着脸,眼看着脸色越来越臭,他扭头跟着季长安的视线去看。
只看到隔壁重点班里,一个扎着高马尾脸红扑扑的女生在和那个着名的大学霸讨论问题,两个人还有说笑的,女孩耳朵尖都红透了。
徐博文眼睛贼兮兮转了一圈,了然地点点头,他用手肘捅了捅季长安的腰,眼神里闪着对兄弟新恋情八卦的光芒,“有新目标了!”
季长安的注意力被徐博文扯回来,顺着他的目光落在无辜的女生身上。
他额头竖着几根黑线,知道徐博文又误会了,两道剑眉蹙起,警告道“不是,你别瞎猜。”
徐博文压根不怕季长安,他委屈地哼哼“
', '>')('还乱猜,难不成你喜欢她旁边那个小白脸啊?”
徐博文一看就是在胡说八道,但季长安被他的话惊得心跳漏了一拍。
季长安仔细琢磨徐博文的话,觉得很可笑。他又不是那种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毛头小子,他在他们四个中算是恋爱经验丰富的了。他接触过很多类型的女生,温婉的,俏皮可爱的,热辣的或冷酷的几乎都有。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什么是喜欢。
不过每一次恋情都是女生主动,他看着女生对着他梨花带雨地告白,半推半就地同意了,然后没够一个月连嘴都没亲过就腻味了,有一些更是连手都没牵过。
虽然没有和这些女生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季长安秉持着没有感觉就好聚好散的分手原则,开学没到三个月就因前女友数量太多而被学校里的大部分学生封为嘉禾第一渣男。
上一周他刚被人谣传是男女通吃贪得无厌的双性恋,就连徐博文还有程诚甚至是他表哥这些和他相处了十几年的兄弟都对此谣言深信不疑。
季长安自己听着都觉得荒唐,连去解释的必要都没有。
“爱信不信。”季长安还徐博文一个肘击。徐博文假模假样地哀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挖不到兄弟的八卦,朝着着竹马程诚哭诉季长安没良心他好心去关心他,他居然好心当成驴肝肺。
程诚嫌烦把徐博文从身上撕开,他扭头又跑去和他川哥哭诉季长安和程诚。
季长安和程诚对视,互相看到了对方眼神里的无语。
季长安回头,刚好程知言给人讲完题,正坐在位置上悠哉地喝水。
他目光没有目的地穿过透明玻璃,没有定点地四处瞥,一个猝不及防正好与斜侧面走廊上回头的季长安撞在了一起。
季长安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在看自己,看着那双澄澈透亮的眸子,他又想起他们初遇的那个午后。
他心痒痒地,脑子里升起一个恶作剧的念头。
季长安扬起嘴角,用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朝着某人眨眨眼。
隔壁教室后排原本还在悠哉悠哉喝水放空的某人,突然僵直了身体,像是被吓到了,他匆匆收回视线,颤颤巍巍地拧好水杯的盖子,胸膛急剧起伏,弯腰咳嗽。
程知言咳了将近一分钟,咳得一张白皙的小脸通红,眼泪蓄积在眼眶里,本就湿润的大眼睛此刻更水润了,眼看着那一湾水就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了。
“他竟然还记得我。”季长安脑子里第一时间就冒出了这个想法。他探究地看着隔壁教室里故作淡定和别人聊天的某人。
看着程知言那偷偷爬上红晕的后脖,季长安心情大好,他越想越得意,最后竟忍不住偷偷地笑出声来,虽然他最后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开心。
自从那天在走廊上把人逗呛水后,季长安发现他和程知言之间好像产生了某种隐秘的联系。
嘉禾是s市里占地面积最大的学校,里面的学生人数虽然在市里几所中学里算不上多的,但也不少,加上近些年扩招光高一年段也足足有一千来人。按正常来说,诺达的校园里若不是刻意制造机会,是很难相遇的,除非是偶然。
但程知言的身影就不一样。那一抹清瘦的身影总会无意间闯入季长安的视野。
就比如今天,季长安好端端地在楼上教室里上课,只不过是发呆时眼神游离,习惯性往窗外瞄了一眼,这随意地一眼就捕抓到了楼下正在上体育课的程知言。
穿着短袖短裤的他混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同龄男生中,在道跑最外圈吭哧吭哧地小跑着,估计是太热了,程知言跑得有些吃力,侧脸和颈侧肌肤微微有些发红,它们紧绷着,青筋在薄透的肌肤下暴起,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季长安想不关注都难。
嘉禾夏季的蓝白色运动短袖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他们奔跑时带起的风将程知言的下摆扬起又落下。从侧边俯视望去少年的背居然只有薄薄的片,季长安视线下移定格在程知言的小腿上。
他惊讶地发现程知言的小腿比对面那一排女生都要瘦上一圈,好像只要稍稍发力就能把他的小腿掰折了。
脑子里自动回想起上周五下课时候无意中从后桌两人之间的对话中听到的那个传闻。
那些传闻据说是从程知言的某个初中同学嘴里流传出来的。
他家是真的穷,一家四口住在梧桐巷最老的那一栋筒子楼里。那栋楼建了很久,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线路早就老化花色的塑料硬化暴露出里面的铜丝,楼梯的外墙风化斑驳。
那楼最近一两年都已经被住建委评为危楼了,大楼里陆陆续续搬离了很多人,只有程知言一家人住了几十年一直没有离开。
程知言从初中起就是学校里人尽皆知的贫困生,一直以来都是靠国家的补助金,还有学校的奖学金维持生活。
他家早些年在巷子外租了一个店面,经营着一家小型的鲜果店。程爸程妈是梧桐巷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小店里的水果品质尚佳的中果,而且从来不会缺斤少两,价格比市里的大部分水果店都优惠
', '>')(',属于是物美价廉的那种,所以程父程母经营的水果店一直都是当地居民的首选,一般买水果都会优先去他们家的店里挑选。
水果店虽然很小,但生意还算兴隆,至少基本的温饱不算问题。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就在邻里都在感叹程知言家越来越欣欣向荣的时候,程知言的奶奶在体检的时候查出身体里有一个潜在的癌灶,而且还是恶性的,癌细胞已经开始累及到其他的脏器了。
老人家就程父这一个儿子,老伴又早早地就去世了。老人家知晓自己患癌后觉得儿子已经成家了,自己已经活够了,再拖着病重的身体苟活于世也没啥意思,而且还会成为儿子一家的累赘。
大家都心知肚明,癌症中晚期住院花销就是一个无底洞,医生在查房时安慰老人家癌症中晚期有一定治愈的希望,让她不要放弃治疗。但老人家知道,医生再万能也不敢担保一定能治好。
老人家想到年纪尚小的孙子,毅然决然地决定要放弃治疗,但程父程母坚决不同意,老人家脾气又倔又爆,几个人话不投机就吵了起来。
眼看着劝不动儿子媳妇,老人家就趁护工离开的时候偷偷闹自杀,好在被隔壁床的护工及时发现,及时呼救告知医生抢救。
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老人家逃过了死神的镰刀。她蔫蔫地躺在病床上,看着跪在床边自责地恳求她不要放弃的程父程母,还有哭得快喘不过气的小程知言。她闭上浑浊的双眼,沉默了好久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叹,点点头,算是她答应他们会好好配合医生治疗的保证。
这一治疗就是几年程父程母在老人家的高昂的药费里花钱如流水,老人家在治疗中用的药都是上好的,病情也在渐渐好转,无限繁殖的癌细胞得到有效控制,癌灶没有再继续恶化的迹象。
也因此在许多人好不容易盼来的周末的半天假里,程知言没有像大部分人一样选择休息,他在学校领导的允许下,在西苑二食堂的那家快餐连锁店里做着兼职,领着一份微薄的薪水。
后座和同桌描绘得绘声绘色,说到最后他长叹一声不住地摇头,嘴里发出例如好惨,好可怜之类的叹惋。
季长安在前面光明正大地“偷听”。他开始的时候是无法和后桌共情的。季长安觉得他比常人都幸运好多,一出生就在名门望族的季家,他的父亲是s市里叱咤风云的人物,黑白两道通吃,季父动动手指,s市金融圈都会震上几震。
季长安一出生就注定了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他拥有了这世界上极少数人才能拥有的财富,权力,还有一张充满欺骗性的好皮囊,穿用的是定制的名牌,上下学有各种豪车接送,假期父亲会给他报国外的各种培训班。就连他结交的朋友都是他父亲计划好的,都是s市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家里矜贵的少爷小姐。
季长安从小到大走的每一步都是他爸用钱铺出来的“康庄大道”。
穷这一个词对季长安来说陌生而遥远,但程知言不一样,他的穷是刻在骨子里的事实。
季长安眼前闪过某次他在陪某一任女友去食堂时,遇见程知言的场景。
那时候程知言手里端着的餐盘里只有两个菜,一个是炒到发黄的青菜,还有一个看不清配料,但仔细琢磨依稀可以辨认出肉渣形状的“肉菜”,最后搭配着一碗大白米饭。
程知言人看着清瘦,饭量却出奇地大,大白米饭盛在碗里,堆得尖尖的黏糊的米粒几乎要溢出碗口。
比程知言饭量更让季长安意外的是他的吃相。
程知言吃东西特别大口,满满当当一勺饭塞进嘴里把侧脸的腮帮子撑起一大块,急速地咀嚼,嚼吧嚼吧,喉咙上下滚动,都还没看清,那满满当当一口腔食物随着吞咽的动作咕噜一声就咽下了下去,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不超5s。那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动静把季长安这种看惯了大场面的少爷惊得目瞪口呆。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骤然紧缩,视线跟着程知言喉结上下移动,光是看着那再一次出现在眼前的一勺浸满汤汁的白米饭,他就觉得喉咙里像是有东西堵着,噎得慌。
季长安从小在国外长大,接受的是贵族式精英教育,饭桌礼仪等更是从小培养,在他的观念里吃东西只能小口地吃,食物要经过充分咀嚼才能吞下喉咙。
这人狼吞虎咽的画面太有冲击力了,以至于他旁边的女友甚至是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好奇,纷纷将视线偷偷落在少年身上。
也许是从小就生活在高压而又复杂的环境中,程知言对别人投注在自己身上或窥视或探究的目光都不在意。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埋头自顾自地吃饭。
他整个进食过程很迅速,一顿饭三两口就解决了。
程知言从校裤口袋里掏出一包随身携带的纸巾认真地擦拭嘴角不小心沾到的汤汁,然后起身背着他那个洗得有些褪色的橙色双肩包,端着餐盘迈着轻快的步伐从食堂离开。
然而此时的食堂里还是乌乌泱泱座无虚席的盛况。
季长安发着呆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里听着女友和她
', '>')('朋友的抱怨打发时间,程知言已经归还餐盘,走到食堂门口,还顺便和刚刚从教学楼出来,准备进食堂打饭的同学打个简单的招呼。
和来学校混日子的季长安不一样,程知言有着清晰而严格的人生规划。
程知言很忙,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学习上。虽然他在学校里人缘很好,但季长安遇到他时,他总是一个人来去匆匆。他吃饭快,走路快,每天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橙色书包,拉链上挂着一个像是路边摊淘来的小橙子挂坠,日复一日地穿梭在教学楼和食堂,宿舍楼之间,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
在高一上半学期里,那一颗随着主人疾步而在空中摇摇晃晃的小橙子挂坠,是他可以在人群中快速辨认出程知言的标志物。
高一上学期的寒假,季长安偷摸收拾了一大兜行李独自一人搬出了季家大宅。
他没有像往常那般去国外度假,也没有和徐博文他们三个那样去户外参加极限运动,而是毅然决然地留在了国内。
一月末临近过年,北风凛冽,街道上也越发萧条,季长安窝在母亲当年在s市金融中心旁留给他的一栋高级公寓里没有一丝一毫想回家的念头。
这大半个月里,季父身边的几个秘书的电话轮番轰炸,他们明面上在电话那头对他嘘寒问暖,实际上威逼利诱暗示劝他不要任性,识相一点乖乖低头回家和季父道歉。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z这是季父的意思,季长安冷哼一声就将电话给挂了,顺便把打过来的电话统统拉进黑名单里。
第二天他爸就把他所有的卡给冻结了,季长安现在唯一能用的就是他妈给他留的那一笔遗产。
那一笔遗产和季父每年从卡里转给他的零花钱来说算不上什么甚至连零头都不够,但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笔金额巨大的数目了。
屋子里的空调一直维持着26度的恒温状态,季长安慵懒地侧卧在松塌塌的沙发里,身上盖着一张毛茸茸的白色驼毛毯子。
徐博文他们仨看他怎么都约不出去,一反常态窝在家中,像嗅到了一丝猫儿腻,越发积极地约他出去。
季长安知道,程诚他们是怕他钻牛角尖,想让他出去散散心,换换心情。
手心里手机的呼吸灯一直在闪,屏幕上许博文哭诉季长安狼心狗肺,见色忘友,有了暧昧对象就冷落兄弟的消息铺满了整整一个对话框。
季长安一目十行,粗略地扫过大致内容,草草地甩了个抓住狗嘴的表情在群里,随手将手机调了静音。
就这样眯了十来分钟,季长安又翻了个身换了个仰躺的姿势,他把小臂曲起搭在脑门上,眼睛没有聚焦,木愣愣地对着高悬的天花板发呆。
他这整个寒假几乎没社交,更没有交任何女朋友,反而因为拒绝和某家小姐搞暧昧而被他爸扇了一巴掌。
即使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但那天发生的一切依旧盘旋在季长安的眼前,他抬手着自己早就消肿了的左脸,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笑声。
那笑很短促,类似自嘲一般。
其实季长安从小就知道他的出生是父亲精心谋划的一场针对他母亲的骗局。
季长安出生时母亲就因为难产去世了,他想起因为早产而死去的母亲,把脸埋进了软绵绵的棉花靠枕里,眼睛阵阵发涩。
天真的季母至死也不知道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在她死后从未把她的亲骨肉当人看。
在这个虚伪且唯利是图的男人眼里,季长安连同他那个早死的母亲都只是他的拓展事业版图的趁手工具而已。
突然,有人摁响外面的门铃,欢快的调子叮叮咚咚地回荡在空阔屋子里,冲淡了屋子里原本的萧瑟与死寂,连带着打断了季长安纷繁错乱的思绪。
“季先生你好,你的外卖到了”。外卖小哥的声音穿过厚重的木门透进屋子,尾音拖得低低的有些失真。
季长安刷地睁开双眼,缓过那阵恼人眩晕后,他垂眸扯了一把睡得有些皱巴的白色家居服,趿拉着拖鞋,打着哈欠朝玄关那头走去。
路过客厅外边的玻璃展柜时,季长安瞥过展柜,看着里面自己有些无精打采的脸,还有那乱糟糟的鸡窝头,他冥思苦想了一秒决定还是伸手仔细地收拾好那些睡得过于“任性”的头发。
伴着咔嚓一声脆响,大门被人从里边打开,露出仅能容纳一个人的缝隙。
季长安从缝隙间跻身探出了半个身子在外边。
两道视线就这么在半空相遇。
走廊尽头窗户玻璃被风刮得砰砰响。外卖小哥全副武装,裹得圆滚滚的,乍一看像个巨大的黑色粽子。
他戴着毛茸茸的黑色毛线帽和白色口罩,仅仅有一双圆润乌黑的大眼睛在外面。
季长安靠在门边,视线下移看着比自己矮半截的人,少年此时正举着一大兜东西仰起脑袋巴巴地望着他。
季长安只是和他对了一眼,心跳倏地漏了一拍,他忽然感觉他把空调的温度调得太高了,不然为什么自己喉咙那么干。
季
', '>')('长安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礼貌而疏离地和少年打招呼“真巧,程知言。”
黑色的瞳孔在季长安眼皮子底下猛地一颤。
程知言身体在自己出他名字的那一瞬间立得像一根木头一样板正,他抬了一下手里一大兜的东西,漂亮的杏眼对着季长安眨巴眨巴,空着的另一只手摸摸口罩,磕巴地挤出几个字。“是啊,真巧哈哈”
少年甜津津的声音透过口罩,传进季长安耳朵里,一下子抚慰了他原本孤寂的心。
季长安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的外卖。”程知言扬起手把一袋装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递到季长安跟前,“都是挑得店里最好最新鲜的。”
季长安的视线随着程知言的动作游移,最后落在他的手上。
这么冷的天程知言居然没有戴手套,原本藕粉色的指尖今天被冻得皱皱巴巴发红发紫。
在季长安的印象里这双手原本是和他主人一样秀气的,看着不像是男人的手,那皮肤比他展柜里的那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还要白皙有光泽,薄薄的肌理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底下蓝青色的毛细血管,五根葱指,骨节修长而分明。
许是他的视线停留得太久,侵略性太强,程知言被通红的双手局促地往后缩。
季长安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敛眸,单手接过那袋子水果放到屋子里,然后将一双某牌子限定款的机车手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男孩手心里。
“可能大了一点,但天气这么冷你还是凑合一下吧。”季长安说。
程知言看着手里的手套有些受宠若惊,他眼睛瞪得溜圆,推拒着想把手套还给季长安,“谢谢你,但我不能拿。”
“没有要送给你,你下次过来的时候要还给我的。”季长安直接把双手背在身后,半开玩笑地说道。
“啊?”程知言蒙了,他仰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季长安。
看着底下如幼鹿一般的眼睛,季长安脸颊两侧血液都在沸腾,他别过脸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道“你手都冻紫了。”
“真的谢谢你,我已经习惯了,没事的。”程知言还在和他客气。
季长安眼睛骨碌碌一转,上下扫了男孩一眼,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里带着促狭的意味,刻意带上玩味的语气对着程知言调笑道;“我没打算送给你,只是借你用今天,下次过来要还给我的。怎么难道你想收藏我的手套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知言也没再扭捏。他粲然一笑,眼睛弯成一轮皓月,快乐得就要溢出来,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季长安塞到手里的手套“那我先走了,下次过来一定还给你。”
季长安倚门口点头。
他目送程知言的身影渐渐远去,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意犹未尽地把视线收回,然后反身啪地合上门。
……
季长安拿了件毛呢大衣披在身上,快步走到阳台上。
他双手环在胸前,面无表情地坐在阳台的秋千上,呼啸而过的风将他硬朗的发丝吹得东倒西歪。
等了大约有一分多钟,那一抹像小圆点的身影才如期而至地出现在这栋摩天楼后门的露天停车场上,映入季长安的眼底。
停车场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豪车,法拉利,劳斯莱斯等数不胜数,唯有车棚最外侧一辆白色的小电瓶车和周围的豪车格格不入。
从十楼阳台上往下俯视,楼底下男孩的身影小得像是小小的蚂蚁,就算季长安两只眼睛裸眼视力50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他每一次都会在阳台边上注视男孩的那一抹剪影,直到他启动车子离开小区。
那时候就连季长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那么执着。
程知言好像对他施了魔法,从他们第一次相遇开始,就吸引着自己的视线。
季长安低头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受胸骨下心口的跳动。
他的心跳得那么急,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心口去追逐远去的程知言。
他的脑子也在告诉他,他想靠近程知言,再近一点
“叮叮当~叮叮当~叮叮当当当~”
门铃悠扬的调子再次响彻了这个孤寂的空间,在客厅里绕了一圈缓缓飘进卧室,一股脑钻进埋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季长安的耳朵里。
季长安最近的睡眠质量都不咋地,昨天为了打发时间和徐博文他们几个联机打游戏直到凌晨四点,要不是程诚实在打不动了先退出,季长安想他可能会熬一个通宵。
从入睡到现在被吵醒,睡眠时间仅5个小时。按平时,季长安早就暴跳如雷把家拆了。
可转念一想也许是程知言摁的门铃呢,他翻身,像一块煎饼一样无力地平摊在床上,发出一声无可奈何地哀嚎。
想起少年前天对他露出的那个自愈力满满且甜丝丝的笑容,季长安心底怒火又咻地一声灭得悄无声息了。
季长安伴着门外愉快的门铃认命地爬下床,边打哈欠边抬起右手用力地揉揉酸涩的眼
', '>')('睛,眼角里沁出几滴困倦的泪水,路过客厅的时候还顺手拉开了厚重的遮光窗帘。
窗帘刚刚被扯开一个角,阳光就一股脑地涌进了屋子里,明晃晃的光线眨眼间充斥了整间客厅,驱散了原本郁气沉沉的氛围。
今天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紧接着门被从里面缓缓打开,季长安侧身靠在门边,慵懒一笑和门外的人打招呼。“早上好啊。”
“早上好。”少年露出他的招牌笑容,那双杏仁眼亮晶晶地看着季长安,如冬日里初升的那一抹暖阳,明媚而温暖。
不知道是不是托那天借手套的福,季长安明显感觉到他和程知言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了那么一点点实质性的进展。
程知言神情自然而放松,不再像以前偶遇时那般局促。
矮了一个头的少年仰起头像一棵挺立在雪地里的小白杨,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礼品袋。
季长安不用猜都知道,这个大袋子里装着的是他的机车手套。
“要不要进来坐坐。”季长安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借着打哈欠的由头掩饰自己的紧张,揉揉眼睛又悄悄把门往里打开了一些,露出一个大缝,想暗示程知言。
“不了,我等一下还要上班。”程知言挠挠脸,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另一只手把礼品袋举起来递到季长安面前。
白色的礼品袋很大一下子就把少年秀气的脸给挡得严严实实。
随着他的动作,季长安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那味道该怎么形容呢?
季长安想,那就像被精心手洗过晾干后,洗衣粉残留在衣物上时发出的那种清新又干净的气味。
很好闻,很舒适,季长安有些开心,但更多的是失落。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他接过袋子莞尔一笑。
“拜拜啦”程知言转身和他挥手告别。
“拜拜”季长安笑容随着程知言转身而凉了下去,他杨起手对着程知言的背影挥动几下,随后垂了下去。
放在以前季长安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动作,甚至还会在心底嘲笑这样告别的人幼稚又矫情,像长不大的小孩。
但今天他又再一次打破了自己的先例。
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身影匆匆远去,呼吸之间又要再次消失在眼前。
季长安跟着踏出一步,他来不及思考对着即将消失在转角的少年,高喊,“等一下。”
就要消失在走廊口的程知言脚步停顿,他侧过身子扭头从远方望了回来。
两道视线再一次从半空中相遇,交汇在一起。???????
把人叫住后季长安才愕然回过神,他看着程知言眯起眼睛,眼里满是疑惑,胸腔里心怦怦跳,每跳一下都震耳欲聋。
季长安抿着两片薄薄的唇,在原地与程知言遥遥相望,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拳又松开。
“怎么了?”程知言走廊拐弯处对着他高声问道。
短短几秒就像过了一个世纪,季长安脑子在高速运转,虚空中几个小人进行了无数次辩驳,闪过无数个借口,最后他眼底一亮,咬紧牙关,顾不得门外没有暖气,穿着松松垮垮的长袖睡衣迈出大门,朝着远处的程知言大步跑去。
走廊的路程不算太长,跑过去耳边都是呼呼刮过的风声。
室外只有34度,迈出大门的第一步寒冷潮湿的空气就像一把势不可当的利剑,刹那间穿透了季长安身上那件只有一个硬币侧面那么厚的羊毛睡衣,把他冻得瑟瑟发抖。
程知言怔忪地站在原地,双眼瞪大,嘴巴微张,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此时的季长安只能用两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狼狈。
他在s市里的身份是出了名的显赫,身上自带着与生自来的傲气,他那么爱面子,时时刻刻都牢记着礼仪老师的教诲,要在人前展现出最好的一面。
可是现在的他,穿着一双棉拖,脸都没来得及洗,顶着个乱蓬蓬的鸡窝头就追了过去,双手叉着胯骨上,被冻得脸色发白,还在咬着牙硬生生撑着,鼻子里呼呼往外呼出白气。
“你……”程知言大为震惊,他讪笑,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斟酌措辞比较好。
“程知言。”季长安喘了一口粗气往前又迈了一步把人逼在墙边,垂眸俯视着少年秀气的面容。
看着掌握主动权,其实他内心很忐忑。
“啊?”程知言的背紧贴着墙,他抬头眼神茫然。
季长安偷偷咽了一口水,他看到了程知言围巾底下漏出来的那一点点肌肤在变红,并且以肉眼可见速度向周围晕开,扩大。
周围的空气在急剧波动,暗潮涌动。
季长安把人堵在墙边,打破了正常的社交距离,他们靠得那么近,近到他可以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香味,和刚刚那个礼品袋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熏得人陶陶然。
程知言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里盛着无措与浓浓的不安,像刚刚出生的小
', '>')('鹿崽一样。
“他的脸真的又白又细腻”季长安可以看见程知言脸上微小的绒毛,他想着耳朵也在悄悄冒火,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又轻又痒。
“我们可不可以加个微信,我想拜托你给我介绍一份工作可以吗,我银行卡前几天被我爸冻结了,再不去赚钱我可能要饿死在这里了。”季长安言辞恳切。说完他还夸张地颓唐着脑袋,一副受到了父亲天大的委屈,然后赌气毅然决然离家出走的落魄少爷模样。
但其实他母亲留给他的卡里还有一笔花不完的巨款。
“啊?!!!”程知言先是疑惑,然后是震惊,他表情空白像受到了精神上的暴击,呆在原地,一副完全在状况之外的样子。还企图乌用那双溜溜的杏仁眼偷偷地打量了一圈季长安。
不过季长安现在顶着这被冻得灰白的脸还有身上那件松松垮垮没有形象可言的睡衣,看起来的确挺狼狈的。
“这件事就你和我知道”??季长安下意识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他面上还是波澜不惊,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真没骗你,我现在非常需要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
季长安就差跪下来发誓向程知言自证了。
程知言看着季长安眼神很是复杂,有怜悯有茫然,最后无措地眨巴眨巴了几下,长长的睫毛在空中像蝴蝶振翅一般颤动。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季长安知道他说的谎话有多离谱,换作是许博文他们听到一定会觉得他得了失心疯。
可眼前的少年纠结了好一会儿,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但最后他还是心软了选择信任季长安的话,乖乖地举起了手机,扫了季长安的微信二维码。
“等我赚了钱,到时候我请你吃饭。”季长安对着电梯里的小人说道,声音控制不住地上扬。
程知言站在电梯里恍惚地朝着季长安笑笑,像是还没在冲击里缓过神,软软地回了一句“好啊。”
还不忘补一句加油。
下一秒电梯门合起,程知言再一次消失在季长安的眼前。
季长安低头看着手机里微信界面里多出来的一个圆滚滚的橙子卡通头像,他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即使被冷空气冻得脸色煞白,也没破坏他的好心情,他撇过头用力咳了几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步履轻健地回到房中。
加完好友还不到二十分钟,一条群邀请就赫然出现在他和程知言的空白对话框中。
“没想到啊没想到,程知言虽然看起来对他劣质的谎话半信半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兑现了诺言,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拉进了他平时找工作的群里。”季长安在心里调侃,嘴角噙着一抹愉悦地笑,然后想都不想干脆利落地就同意了邀请,进入了招工群。
季长安右手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眼睛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聊天框里的消息,心里大致有了底。
这是s市南边这一带周边一些快餐店,小型超市,奶茶店等老板发布招工消息的群,这里面招临时工和长工的都有。
群里鱼龙混杂汇聚了4百来人,有找寒假工的学生,农民工还有一些社会闲散人员。
从进入这个群开始,季长安的手机就一直处于震动的状态。
老板们开的工资不高,连他一星期的零用钱的一个零头都不到,季长安看着那些价钱,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心底深处充满不屑。
年关将至,以金融中心为商圈中心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喜洋洋的,就连他住的小区里,掉完树叶光秃秃的玉兰树枯枝都被街道办挂上了喜庆红灯笼。
这招工群里却是另一番天地,许多人叫苦连天。
快过年意味着工作机会在肉眼可见地减少,店主要回老家过年很多店都选择在过年期间关门。
而且过年置办年货对于一般家庭来说本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况且还要给小孩压岁钱,没有钱就办不了年货,许多人本就干瘪的荷包更是雪上加霜,过年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种负担,也因此许多人不愿意回去过年,想靠着过年期间涨工资,小赚一笔,解决温饱问题。
群里的人既是竞争者又是命运相似的可怜人,一群惺惺相惜的陌生人天南海北地凑在一起,聊着同一个话题,说着底层打工人在职场上的艰辛,每天都在为生计而发愁。
季长安一个少爷,短短的十几年人生从未因为没钱花而苦恼过,混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还有点讽刺。
他靠在群里这些人努力了一整年都买不起的沙发上,盖着标价几千块钱的手工编织的羊毛毯,眼皮子耷拉,睫毛无精打采地垂着漆黑的瞳孔随着手机界面里闪过一条又一条的消息而跳动。
这些闪过的消息像一颗颗炮弹顷刻之间炸毁了季父一直以来亲手给他建立的隔离层,他从手机这小小的一隅界面里窥探了一个从未踏足过的所谓“底层人”苦苦挣扎的新世界。
他回忆起了他之前和表哥他们几个阴差阳错地待了一个下午的梧桐巷,那被踩得坑
', '>')('坑洼洼的青石砖铺成的路,风化掉漆的外墙,稀少的人烟,被贴得随处可见的小广告和遍地垃圾。
巷子里到处都散发着萎靡不振的氛围,确确实实坐实了传闻,是一个被遗弃在繁华都市某处角落的破旧巷子。
程知言在这种地方长大,性格却那样开朗,季长安每次见到他他总在甜甜地笑,看起来那样无忧无虑,让人无法将他与落魄的巷子联系起来,他是初生的朝阳,明媚且温暖,是朝气蓬勃的人间三月天。
季长安想到他整个寒假大部分时间骑着一辆小电驴在严寒天气里,到处奔波送外卖。
他那双冻得发紫的手,指节修长纤细,动作僵硬还发着微微的颤,却还在他面前硬撑着说没事,季长安鼻尖发酸,动了恻隐之心。
此时此刻他十分想把那个总是行色匆匆的少年紧紧地搂在怀里,双手环过他比常人还要纤细的腰肢,拍拍他的背说一句辛苦了。
这想法的出现,像是触动了脑子里某一根紧绷着的弦,脑子里的警报瞬间被拉响,季长安一个鲤鱼打挺突然从松软沙发上蹦起来,他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难以置信地瞪大。
“自己这是在为一个没说过几次话的陌生人感到心疼,甚至还想做出越界的举动。”
季长安双手撑在脑袋两侧,眉头紧锁,他恍恍惚惚地发现,自己最近一直都处在一种被动的状态。
被突然闯进他世界的程知言所深深吸引,眼神无法自拔地追随他的身影,为他年纪轻轻地经历过往感到心疼,想逗他,看他为自己浮出红晕的耳朵尖,他开心自己也跟着开心。
甚至失控到为他撒出弥天大谎,只为了靠近他要一个微信。
“心动的第一步就是共情。”
季长安不是没有恋爱过,也不是什么情感迟钝的笨蛋,他把自己与程知言有关的一切联系在一起,一条条罗列出来与过往恋爱时那些女孩们的表现作对比。
季长安喃喃自语,目光呆滞。
“关键他还是一个男的!”明明程知言什么也没做了,他就站在那里,微微一笑,长期混居在情场里的季长安就这样被他轻轻松松迷得五迷三道。
“他这……就……沦陷了?!难道自己就这样被掰弯了?”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季长安嘴角抽搐,暗暗咋舌。
下一秒他脑子里脑补出其他男生的身影,想到要和他们拥抱,甚至……甚至是接吻,季长安身体一阵战栗,他一脸菜色,捂着嘴感到一阵恶寒,喉咙里泛酸水还有些生理不适。
“不不不……他才不是什么同性恋。”季长安晃了晃脑袋,坚决地否定了刚刚的猜想。
他回想着程知言秀气的面庞,他们之间发生过短暂的接触,少年挂在脸上明媚而朝气的笑颜,还有那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杏仁眼。那双澄澈的眸子,单是静静地凝视着他,自己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的阵阵悸动。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么美好的程知言,我也是。”季长安紧抓着自己的心口处的衣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去,他瘫在沙发上,虚焦的视线逐渐清明,原本脑子混沌的疑问也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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