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么一吓,韩天霜语无伦次: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贺茗扬看着她本能抵触的样子,莫名其妙有点失望,本来的关心也彻底说不出口了,说出口的话冷冰冰的,你今天训练怎么样?
她失望,韩天霜更心凉,但凡一个人被从睡梦中叫醒,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问工作进度,心情都好不起来。
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韩天霜的表情也淡下来,把头发撩到耳后:我有事跟你商量。
你说。
韩天霜低着头,不看对方的表情:我不想训练了。
然后是一段难熬的沉默,贺茗扬好一会才一句一顿地说:你想放弃?
极力粉饰的事实,就这么被她直接地戳穿,韩天霜觉得有点难堪,但精神反而放松了:是。
不行。
一句关心也没有,连原因也不问问她,就这么被一口否定,韩天霜的脾气也上来了:为什么?
被她这么一问,贺茗扬也有些茫然,对啊,为什么呢?
她想不到自己坚持这么做的理由,但也不想让韩天霜放弃,最后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
因为我们是捆绑关系,你的实力不能太差。
这不就是相当于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拖后腿?韩天霜的怒气在心脏里爆发出来,随着血液循环,身体里轮回一圈又冲到脑子里,说出来的话失去了理智,根本不像从那个温柔理智的韩天霜嘴里说出来的:有什么关系?
她酸酸地笑了一声,惹来贺茗扬抬眸看她,对视让她的勇气少了些,但下面的话也收不回去了:反正我再怎么练,也比不上你,陪衬的水平差一点,对你是好事吧。
这句话裹挟的恶意其实有点凌厉,但贺茗扬的脑回路慢了一拍,没能对上她真实的情绪,反而以为韩天霜只是为了她实力不佳丧气。
这世上最怕的就是在交流的时候,自以为理解了别人意思,实际上鸡同鸭讲的那类人,而贺茗扬不但自认为理解,还更进一步,试图跟逼近崩溃边缘的女人讲道理。
你还记得你决赛夜那晚的发言吗?
这个话题一瞬间岔到十万八千里外,韩天霜懵懵地等着她继续说。
你当时说,让观众多看看被淘汰的那些选手,她们未必比你差,但最后是我们出道了。
对,这是我说过的话。
贺茗扬:出道有七个名额,你是团里的第二名。
所以呢?
那些选手的实力都比你强,但是你出道了,她们却没有。贺茗扬的眼神纯粹得像儿童,让人没来由地生恨又发泄不出来,所以,如果你不认真训练,实力永远像以前那样,既辜负了那些被淘汰了的选手,也对不起你的粉丝。
一套连击,干脆利落,直接带走。
贺茗扬自以为自己分析得很理性,但句句都戳中韩天霜的肺管子,韩天霜忍了又忍,总算没有在她说话的时候扑上去打断,和对方上演一出练舞室人气爱豆互扯头花八卦大戏。
偏偏贺茗扬还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说完之后就陷入了沉默,无言地望着韩天霜,表情好像在说你怎么还不认错。
认错是不可能的,韩天霜只想当场口吐三昧真火,让练舞室烧起来,她感觉自己从头发丝到脚趾,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知道到底是伤心过度,还是被气的。
韩天霜在心里把祖安秘籍都轮过一遍了,结果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来,语气是自己没想到的空洞,还带点怨气:你一直都是这样想我的?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与其说是在像是反驳,更像是在小情侣吵架。韩天霜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不太成功的颤音:是,我出道了,这件事是我的错吗?莫非这个机会是某人让给我的?
无法言说的痛楚让她死死地咬着牙,上个月才做过根管治疗的后槽牙隐隐作痛,韩天霜甚至怀疑再脆弱一点,牙齿可能会被她咬碎。她无视心中的隐痛,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所以,你一直都这样看不起我,觉得我不配出道,德不配位,哪怕给你伴舞也拉低你的逼格,是吗。
她的语气实在反常,连贺茗扬都觉察到不对,小心地问:你哭了?
哭个头。
韩天霜很想直接发挥自己的语言天赋,长篇大论地呛回去,让对方一句话都说不出,但她确实感觉到喉咙里出现了异样的堵塞,眼眶也有强烈的热意。等贺茗扬看过来,原本冷淡的脸上露出惊慌无措,韩天霜才发现自己已然泪眼朦胧。
这就是韩天霜最讨厌的,她身体自带的一项天分:未语泪先流。每当她情绪激动时,无论愤怒还是抑郁,再是伤心,说话永远是说没两句,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最后只能边说边哭。
韩天霜对这个特征恨得要命,她大部分时候的本意都不是流泪,而是要狠锤对面一顿,结果锤没抡起来,自己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气势上就输了十二分。
试想一下,一个二十来岁的女性一被人指责就开始哭哭啼啼,别人看到,除了表达同情外,也多多少少会觉得她太柔弱,不堪重负。偏偏韩天霜最讨厌被人这么定义,她想做的是掌控全局的御姐型角色,不是卖嗲博人怜爱的绿茶。
也就是因为这个,韩天霜硬生生磨练出了过硬的心理素质,只要她遇到事情不动情绪,淡然处之,这个特质自然出不了场,结果她修行多年,一朝遇上贺茗扬这种铁憨憨,守戒律的努力付之东流。
贺茗扬观察着她的表情,很想安慰她两句,但想想自己并没有立场,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话说得太有歧义,又没有足够的词汇量可供辩解。
实在想不出来该说什么,贺茗扬挪动身子,离她更近了一点,声音低低的,既像是在诱哄婴儿,又像是闯祸的孩子在认错:不要哭。
练习室里的气氛僵硬到了一定程度,两个在外界看来和睦友爱的女偶像相顾无言,连虫子路过都不敢飞进来。最后还是韩天霜先整理好了心情,拿起自己随身的物品起身,踏出门前,冷冰冰地道了声再见。
但凡不是智障,都能听出她话里最好不要再见的意愿,贺茗扬没回应她,只是默默地在原地坐了一会,然后起身,像个不太智能的机械一样,打开训练视频,开始每天例行的训练。
进入状态之后,贺茗扬的精神就无比专注,每个动作都力求到位,像是刚刚的事件没有给她造成一点影响,她就这样练了不知多久,直到日暮西斜。
到了傍晚时分,贺茗扬才带着满身汗水停下身体,后知后觉感觉到胃部发出抗议。她转过身,一眼看见了放在角落里,扎着缎带的盒子。
贺茗扬把盒子打开,小巧精美的点心映入眼帘,她犹豫了一下,拿起了一块绿色的蛋糕。
入口是抹茶特有的无尽苦涩,苦味在舌尖化开,让贺茗扬皱起了眉,她没想到抹茶会这么苦,明明是厨师迎合她口味做了改良的版本。
随手拿起另外几个味道送入嘴里,明明是甜到发腻的点心,却始终压不下最开始那抹苦涩,连甜味也失去了灵魂,到最后,她甚至开始怀疑制作用的糖是劣质品。
贺茗扬吃了几个就吃不下去了,看着盒子里剩下颇多的精美甜品,默默地合上了盖子。
一会回去的路上扔了吧。
反正,也没有人会和她分享了。
*
韩天霜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宿舍。
她的情绪被室外的冷风一吹,已经慢慢风干,等踏进房间的时候,悲伤和愤怒都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要把她吞没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