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面站了个人,与黑龙庞大的身躯相比,那人实在太过渺小,却又令人无法忽视。他几乎全身都藏在黑色的斗篷下,只露出了一只拿剑的手,骨瘦如柴,如皮包骨,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温琼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拼尽全力地扑到那层结界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无声地喊了一句,却发不出声音。
来人微微抬起头,身上罩着的黑色斗篷被狂风掀起,雪发飞扬,露出瘦削的下颌线。凤眸如冰,眉间朱砂却灼烈如火,将他原本清俊的容貌衬出一丝妖冶。
他是温璟,却又不是。但凡任何一个认识的人看到他,恐怕都很难将眼前这位浑身散发着冷戾的气息的白发青年和过去的正道第一天才联系起来。
与封途相比,他才更像是入了魔道的那个。
封途你欺师灭祖,背信弃义,罔顾人伦温璟声音沙哑,发音较常人略显古怪,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口,你该死。
话音未落,剑势已出。
山河崩塌,天地变色,乌云盖天,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幻境剧烈的颤抖着,从侧面彰显出幻境主人此时的心境。
电光火石间,季星眠毫无征兆地看向空中一处,五指并爪,疾准狠地朝那片虚空抓去。
半空中响起一声少女的惊呼,随之显现出身影。鬓发稍乱,胸脯微微起伏着,显得有些狼狈。她身影虚幻透明,显然不是活人。
季星眠微微垂眸,拱手行礼,不知前辈在此,失礼了。
这名被他硬逼出来的少女长了一张同幻境里的温琼一般无二的脸,闻笑得有些勉强,无妨。
她在原地待了半晌,见季星眠依旧停在原地,并没有过来扶她的意思,只好自己撑地站起来,习惯性地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歉意道:意外把你拉进来,实在是抱歉。
季星眠看了她一眼,垂眸道:本就是晚辈误入前辈的记忆,打扰了前辈,合该晚辈道歉才是。
其实你不用一口一个前辈的叫我。少女抿嘴笑了笑,抬手习惯性地将散落的鬓发别在耳后,神情怅惘,我只是她留下的一缕残念罢了。
季星眠很配合地问,此话怎讲?
当年,那场打斗太过剧烈,我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都不在了。少女追忆道:我到处寻不见他们的踪迹,便按着封哥哥留给我的地址带着那颗蛋找到了这处地宫。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发现这颗蛋有些古怪,它身上像是天生带了一种寒毒,我只好一边用修为压制,一边带着它找过来。
地宫里有封哥哥提前留好的信,让我按着上面的指示照做,将那枚蛋封印在这里。可我当时多留了个心眼,试着运作了一次才发现,那阵法是封印之用,若只是寻常倒也只是孵化得晚一些,但那蛋上天生带了寒毒,如果缺了灵气,只会变成一枚死蛋。
少女说着,看了一眼季星眠怀里安分待着的小黑龙,声音微沉,封哥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它出世。
季星眠下意识收拢了怀抱,停了停才继续问,然后呢?
我试了很多种办法,把寒毒渡到了自己身上,才按着封印把蛋封印在这里。少女轻描淡写将这段回忆带过,然后我就一直待在这里等。
季星眠问,封途来了?
对。
少女似乎对他直呼封途姓名的行为有些不满,忍了忍继续道:他很生气,大发雷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生气,但是木已成舟。他没办法。他答应我,以后它就是属于我的。
我跟它罢了,我们都没资格。封途苦笑道:日后若它能有幸活下来,也是属于你的。
这是他的原话。少女的眼睛微微亮起神采,片刻后又黯淡下去,转向季星眠问,现在,你要带走它吗?
季星眠道:是。
那你要答应我几个要求才行。少女微微一笑,抬手以灵气化出一纸灵契,不能丢下它,不能对它不好,不能欺负它
她写到一半抬头问,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季星眠摸了摸小黑龙的脑袋,淡声回答了她。
少女低头继续,又接连写下好多个不能,才终于将灵契推到季星眠面前,你看看,如果愿意的话,就注入你的灵力吧。
季星眠接过来,却没有立刻写,而是问了一个问题,前辈一直都待在这地宫里吗?
是啊。少女道: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多亏你重伤了那魔物,我才能脱困而出。
季星眠问,这样说的话,前辈即使被魔物吞噬的那段时间,也是一直有意识的?
对。少女似乎对他这么多问题有些不满,催促道:你到底还签不签了?
真要签。季星眠微微垂眸,看向手中的灵契的落款,也该是和温琼签。
少女面容微僵,片刻后不自然地笑了笑,你说什么呢,我就是温琼啊。
你如果是温琼,就不会不知道我的名字。季星眠伸指点在灵契上,灵契自他指尖崩碎,化为寸寸光点,在虚空中消散。
不等少女反应过来,季星眠便已经动了。他身形如鬼魅一般,眨眼便出现在少女面前。
少女惊恐地瞪大眼睛,想逃,却已经来不及。
一切反应都变得迟缓,她听到一声叹息,并着季星眠的声音一道在她耳边响起,上次见到你时就说过了,让你下次记得装像一点。
捏碎魔核的瞬间,季星眠顺带着搜魂,补全了最后缺失的那一部分真相。
原来这女子是当年奉命建造地宫的魔修之一,地宫建成之后被封途灭了口,她凭着天赋技能逃脱,却也只剩一缕残魂,被困在了地宫里。
原本她也活不了多久便会消散了,偏偏温琼来到这里,在封途走后又因为养伤没有及时离开
季星眠沉默着松开手,魔核在他手中散成数个光团,都是曾被那魔物吞吃掉的魂魄。
它们经过消耗,显得比正常的魂魄要黯淡许多,是无法正常入轮回的。若放任其自生自灭,不过数日便会消散。
这是世道伦常,谁也无法更改。
季星眠盯着那数枚光团看了一会儿,并指成刃,在左手掌心划开一道伤口,以血为墨,在虚空中画出一个繁复至极的图纹。随着纹路逐渐成型,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他握拳在唇边低咳几声,脸上浮出不正常的晕红。血液化成的图腾自发变成了一扇门,门缝后隐隐亮出白光。季星眠上前两步,伸手将门拉开。
这一举动耗光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季星眠昏迷过去,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门框向下滑落,被身后的伸出的一双手接住了。
魂魄化成的光团被白光照到后逐渐充盈壮大,恢复成正常的大小,自发地朝着门后飞去。
其中一个光团飞到一半却折返回来,化作一个少女的虚影。有一瞬间,她似乎是要说什么,又很快收口,只伸手在季星眠和抱着他的人额间依次碰了一下。
是初见,也是隔着漫长时光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