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天空阴晴不定,查茜茵曾经居住的房屋租赁合同到期了,恶人夫妇从海南玩水回来没两天,又去天津看病,看完后带着各类证件飞回海南买房,一直没回来。
她只好自己找时间回那儿收拾东西,需要的东西打包好寄走,剩下没用的该扔也扔。
离开前,她去自己的音乐酒馆看看,芷儿后来告诉她招了新人经营,于是想着再去店里喝一杯。
不妙。
她和常屿撞个满怀。
继恶人夫妇的婚礼之后,这是查茜茵和常屿的第二次见面。
酒馆内灯光昏暗,吧台后的背景墙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酒,作为唯一明亮光源所在,而四周诡谲霓虹灯管光源阴冷。蒸汽波电台音乐环绕,墙上还贴着复古未来主义的图画,仿佛置身于纸醉金迷西海岸的氛围。
常屿正擦着酒杯,听到来人,眼睛不抬,已经猜出了是谁。
查茜茵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挽留的声音,那声音冷若冰霜,如坠苦寒地狱。
“怎么了呀?进来坐坐啊,这么害怕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查茜茵强压着恐惧,仍想离去,伸手马上碰到门了,lulu酱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堵住她的去路。
“你们疯了!”查茜茵转过身,冲着常屿惊吼,“我可是体制内的,你们敢动我?”
常屿被她这一番话逗笑:“天啊,你要不要自己听听你说的话!哎呦~我↘可↘是↘体↘制↘内↘的——别忘了你怎么考进去的!”
查茜茵毕业后边考公边考教资,期间还是方先生给她专门聘请一对一的考公机构金牌讲师,言语、判断、数资靠她勤奋好学,申论和结构化面试自己亲自上,几个讲师魔鬼训练围着她转,终于省考一举上岸。
她比芷儿更早认识常屿。
她和常屿,曾经也是一条船上的。
那时的常屿还干些买卖人口的生意,外国的有钱富翁来福利院收养女童,常屿从中捞钱,为那些女孩伪造身份,把她们送出国,背后没有方先生的授意,后来被方先生发现了,这生意无疾而终。
查茜茵是一个聪敏慧敏的女孩,很努力,也很机灵。
她顶替了真正的“查茜茵”,真正的“查茜茵”已经在大洋彼岸幸福生活,在一个发达国家的富裕家庭,有着爱她的白人帅老公和三个漂亮的混血儿宝宝,此生无忧。
那个女孩子很漂亮,但她也不差。那些富人都喜欢漂亮的聪明的孩子,不甘愿让自己的孩子当个花瓶。
她们最后一次分别,“查茜茵”没有回头,从此天各一方,再也不见。
然后她遇到了方先生,那时候的社会环境不如现在,可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对幸福未来的美好憧憬。
奔三的方先生携着二十出头的方太太,他们来此福利院进行捐款,这是常屿干这行金盆洗手后第一次来,她装作不认识查茜茵,院里所有的孩子们都出来迎接,在看护人员的带领下说着感恩的话。
查茜茵脱离常屿这条船的时候,方先生和方太太正在闹离婚,孩子归方先生,方太太净身出户。
碍于方先生的情面,查茜茵和常屿失了联。
如今她们见面,没有意料中的腥风血雨,墙壁上的挂钟嗡嗡作响,时针分针重迭,十二点的午时已到,沉重的钟声似乎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拉开交战的序幕。
lulu酱也上了这条“船”。
三个人一人调一杯酒,坐在吧台里外吐槽恶人夫妇,对完帐以后天都塌了。李丽露讲阿芷的家庭人物和关系,作为打小的青梅,知道的肯定更多;查茜茵讲芷儿的高中,好歹是睡一架床上的人儿,连带着还提了一嘴何湛延;常屿听她俩讲,一边听一边拿着地图写写画画。
“姬菡芷是重组家庭,亲妈生了她以后没多久走了,上初中了他爸给她找一离异带孩的后妈,这说是后妈,其实怎么上位的心里都有点儿逼数,二十岁了大学没读完就急着嫁给鳏夫。”
“她上面其实还有一哥哥,倒也不是亲哥,但血缘上肯定有点关系,是她爹那边的。她哥对她可好啦!”
“她哥高中在国外上的……”
“打住打住!”查茜茵打断李丽露讲话,“高中?就出国了?芷儿他爹得贪多少啊!”
“哎呀都说了不是亲哥,亲戚家的哥,又不是阿芷爹送出国的!”
“后来吧,这事你们也知道,芷儿不是喜欢看擦边主播吗……哎!她跟那个姓何的搞上了,那时候她刚高考完啊,有一个月吗?差不多也,反正吧她跟这个在一起特别快,不过她那时候未成年啊……”
“我知道我知道!”查茜茵又打断李丽露,“被她爹发现啦!棒打鸳鸯!芷儿就离家出走啦!对不对?对外的情况是这样,但实际上吧……”
常屿继续追问:“但是什么?我和宋亭道在泰国的时候,碰上她这个哥哥了,哇跟她长贼像。”
查茜茵难以启齿,眼神闪躲,瞥向李丽露。
李丽露豁出去了,把这个尘封多年的秘密讲述:“她根本不是什么离家出走,她也不是被赶出家的!何湛延找上门的时候,是他爸他妈一起来的,当爹的做生意炒股,当妈的在评大学教授,都拉不下脸却还是拉下脸了,我了个去!姓何的一家拎着茅台就来了,那时候芷儿的爸爸和哥哥刚从殡仪馆回来……”
“她爸爸心情很不好,结果呢?何湛延一家居然还堵他们车,是芷儿他哥出来交谈的,东西吧,收了。因为这事挺恶劣的,你们想想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堵车吗?还是这关节上,这不道德绑架?所以她爸当时就放狠话了。”
“啧,芷儿跟小何这事怎么被发现的……还不是她后妈干的好事?她后妈带过来的那个都上小学了,肚子里还有一个,肚子里的这个和芷儿一个爹,她巴不得给自己儿子扫清道路啊!”
“所以,她故意把芷儿这事说出去,诱骗教唆未成年是什么罪?你就说是不是从重处罚吧!何湛延可担不起这责任!一举两得,还能毁了芷儿的名声,哈哈,她后妈还没嘚瑟两天……孩子就没了,肚子里的那个先没的,然后是上小学的,然后……她后妈失踪了。”
“上小学的这个……死的太突然了,就是普通的发烧,结果就……”
“她后妈一口咬定是芷儿杀了她孩子,你们说说这不是无妄之灾?当爹的多大了都,不好怀孕,怀了以后不好保胎,非要生!结果流了。俩孩子都没了就怪芷儿,这不是欺负我家芷儿吗!”
“那天车上,她爹抱着大的骨灰和小的骨灰,再娶的妻子也跑了,这谁能好受?闺女的黄毛贴脸开大,芷儿她爹没下车揍何湛延算好的了。”
常屿吃完这一口陈年大瓜,直呼刺激,但她还是好奇芷儿的后妈去哪了,总不能是两个亲骨肉都没了以后想不开……
李丽露把手里的酒一口闷,难以下咽的失败作品,显然她还没学会如何调酒。她借着酒劲吐露真言:“其实,芷儿的后妈刚嫁进来,对芷儿挺好的,她俩年龄才差多少啊,又没啥代沟。关系怎么突然就恶化了呢?就因为她发现芷儿看擦边男主播?”
说完芷儿,开始说李丽露。
李丽露上常屿这条“船”不久,她急了眼发誓自己没有谋杀梁苑阡,那是梁苑阡自己意外没的。至于她在姬菡芷和她家倒插门的婚礼上为啥冷落查茜茵,原因不用多说——这就好比同学聚会上家长一桌互相客套聊天聊地聊阿美利卡聊敏感话题,然后问工作问到一个一直沉默的家长说自己是纪委的。
这已经不是能不能客套的问题了……
主要是查茜茵当时抱着二老的遗照,说什么也不太合适。
“不是,lulu你真是不挑啊,芷儿吃剩的你也?”查茜茵一直不能理解她们这种交换“男朋友”的行为,她保持单身很久,全身心投入自己的事业,为人民服务、为人民谋福利是她的一生任务。
“什么叫吃剩的?芷儿又没上过,别浪费了我这不是?”李丽露说到这自己也藏不住笑,“芷儿挑学历,我不挑,我只卡颜。”
“天啊……百花丛中过,那么多男人跟过她,到头来她居然还是处女,只把第一次留给男主,我看小说都要避雷这种的。”查茜茵苦恼扶额,但转念一想:“不对!也不是不合理,她家比较特殊。哎……芷儿爹要是还在,才轮不到何湛延这小子呢!”
常屿疑惑,李丽露也疑惑。
“肯定是介绍我这样的,嘿嘿。”
李丽露翻白眼,鄙视查茜茵的自恋:“你不是说你身边进去的男的都……”
“哎呀也是有正儿八经考进去的正常男人啊!就我借调的那破地方,一个办公室啥人都有!主任是犯错被降下来的,同事有考进来的公务员还有考进来的事业编,也有砸钱走后门进来的编外……还有纯纯编外牛马见习生。考进来的忍过了服务期遴选走了,剩下的老人乌烟瘴气的谁都不干活,什么活都让借调来的和编外见习生干,啥比主任拿女孩子当性资源,人家小姑娘才二十一岁就要去陪酒,还让我去陪酒!拿多少钱干多少活,两千的和五千的干一样的活。这几把狗地方……哎我操好在我最后回去了。”
查茜茵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越说越生气,抬头四周观望,自己的店铺拱手让人,还挺想念的,后悔倒不至于。
李丽露和姬菡芷的配置差不多,都是独生女,都是家里不差钱的,都能坐吃一辈子。可姬菡芷却走上另一条路,而李丽露打小就被家里宠上天,家里人就这么一个孩子,想玩就玩,什么要求都满足,只期盼她能一生安乐无忧。
两人若是站在一起,真是令人唏嘘。
李丽露有时也会把姬菡芷比作灰姑娘,当然可没说何湛延是白马王子,他不配,他顶多算白马。
“哎……自家生的不关照,别人生的就是好东西。”李丽露感慨道:“续弦生的野种在学校里作威作福,旁系托孤的儿子高中就出国镀金,只有可怜的芷儿被白白浪费。”
酒馆里唉声一片,爵士乐压不住的哀伤,常屿说凡事向前看,姬菡芷虽然过去惨,但她以后都是好日子。
李丽露不屑一顾,说她家那倒插门还虎视眈眈要名分呢!又说她家那位屌上是不是涂大麻啦能处这么久,明明长着一张随时会出轨的脸,还把芷儿吊成这样,一定是狐狸精转世!蛊惑人心!
三人碰杯对饮,突然常屿的手机来了信息通知,而后李丽露的手机也响铃震动。
她们不约而同地打开手机,进入那个软件,看见雇主发来的新任务单。
这个软件只能“船”上的人下载,陌生用户需要熟人推荐用到的特殊暗号才能登入在线网址,且暗号唯一,用过作废。
查茜茵碍于身份,不能下载,不能接单,更不能浏览。
创建账号,提出诉求,进行交易,创建好的新任务单会被传进软件,供“船”上的人接单浏览,如果发现这单有问题或者会影响到“船”上的某一个人,需要“船长”退单,表示拒接交易。
常屿所在的组织,名叫——幽灵船。
“卧槽?”李丽露表情惊恐,“这个任务好奇怪啊……我看看这单雇主是谁邀来的。哎?他的历史订单还不少。”
常屿眼疾手快,关闭交易,李丽露不明白这单为什么不接。
常屿的特殊暗号不唯一,作为“船长”,她可以无限制发布暗号。
关闭的订单页面还在缓冲,几秒过后,常屿的手机页面上展现整个任务单——
【境外代购:XX药品】
常屿关闭手机,出门才想起来能联系到恶人夫妇的日常机放家了。
“你俩谁有何湛延手机号?给他叫个X团送药,叶酸、黄体酮软胶囊和来曲挫片。唉算了先给他打个电话吧,告诉他以后这种不犯法的事情直接找我,不用通过平台了。等会儿,再给他点个西地那非,吃点国产药可以了。”
天津。
恶人夫妇在海河的观光游船上,沿着既定的路线航行。阿芷拿着何湛延的医院诊断单时,纸张被捏在手里颤抖,来来回回翻页,她满眼都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