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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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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几秒又问:“那你不忙的时候可以陪我吗?”

徐谨礼答应水苓,要是不忙肯定会来陪她。

工作是成年男人的好借口,平时用来逃避老婆,有孩子后用来逃避小孩。

不过徐谨礼心想,要是水苓真的是他的小孩,他大概不会这样躲着她,问题在于她不是,而且她还是个小女孩。

十岁那会儿水苓在门外大喊爸爸,问他为什么不开门,徐谨礼想装没听见,抵不过水苓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就是不走。吵久了被邻居大骂家里爹是不是死了,门都不知道给孩子开一个。

果然,门一开,她哭了,徐谨礼实在太怕见这小孩掉眼泪。

水苓哭起来有一种很戳人心窝的效果,哭相可怜又娇气,眼泪滚下来都是整颗整颗地掉,她拿那双通红水润的大眼睛朝你一看,那点委屈劲就全出来了。

他不是没有看过别人掉眼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见这小孩哭就那么心疼。

徐谨礼当天走后躲进房里给窗子留条缝抽了支烟:或许是命吧,合该欠她的。

再等水苓长大一点,这事就变得更麻烦。

孩子十几岁就开始发育了,该长肉的地方就算穿着衣服曲线也很明显,哪怕他极力去忽视这些地方,当水苓不经意间贴过来,徐谨礼还是会下意识蹙眉。

有一次水苓大大咧咧地把胸贴在他胳膊上,夏天穿的衣服太单薄,徐谨礼想都没想就把手抽了出来,以一种责怪的眼神看着她。

女孩没见过他这么生气,可能是被他凶怕了,当场走开躲去阳台那哭。

他不好安慰什么,怕她高兴起来又粘过来,然而她的眼泪像是掉个没完,听得徐谨礼越来越煎熬,随后实在没办法,又走过去给她讲道理。

“你长大了,不能再像这样贴着爸爸明白吗?你是小女孩,爸爸是男人,男女有别,这样不合适。”徐谨礼话说出来自己先愣了一下。

当初被她叫爸爸的时候还满身不习惯,现在他倒是主动用上了。

她抽噎着点头,那阵水苓乖了一会儿,徐谨礼想着她应该上过生物课了,既然知道分寸他也不用老是强调。

可女孩的顽皮、淘气、不经意,总是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边界。

水苓高兴了会扑过来抱着他,自己意识到不对之后又很快就放手,他不能对此说什么,毕竟她是无意的。

他们偶尔谈些什么,她要是小性子上来了,便会咬他。徐谨礼看着手上的齿印,想着那殷红的嘴唇和湿滑的小舌头,会觉得头皮发麻,回家像有病一样反复洗手。

背德感和不该有的生理冲动会带来紧绷和惧意,像是什么缠人的鬼,总是在他放松警惕时对着他的颈间吐气,随后露出森然的尖牙,欲咬断这喉咙,阴湿瘆人。

水苓是他的养女,他不该和她有什么越界的事,这是绝对正确的。

所以他才会在重逢后扒下她的衣服时感到沮丧。

把她当作间谍进行搜查时,徐谨礼没反应,在发现她是水苓后,他该死地起了反应。

他在抽完烟冷静下来之后坐在她身边看着她,那张脸真的易容得很失败,脸颊那已经有点卷边。徐谨礼想用手给她按服帖,不知道怎么就摸到了她唇边去。

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等徐谨礼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离她的唇仅仅还有一寸,惊得他一身冷汗,大拇指有些颤抖地抹开她的口红。

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做了什么之后,他猛得收回手捂住脸:“疯了……”

这绝对不正常。

徐谨礼抱她上车回家的时候心里还静不下来,直到把她交给女佣,他自己去房间里又抽了支烟才缓过来。

说实话,他的烟瘾并不重,烦起来才会抽,叁个月一包差不多。自从把水苓关起来之后,她特别闹腾的那阵,徐谨礼几乎天天抽。

哪个尽职的养父会因为看见自己养女的裸体而失眠。

是他心怀鬼胎。

想不到别的办法,除了疏远和冷淡以外,徐谨礼对她没有什么别的招数。

明明该越来越远才对……

他们怎么会相爱?

这又是说不清楚的地方,或许说不清才该是对的。

如果他爱的是她身上的某些特质,那么当她失去这些他爱的东西,爱也可能随之消失,或者转移到类似的替代品上。

但他不是,他爱的就是她本身,是她这个人。

如果…如果从前那种长辈似的关爱也算爱的话,他们的爱大概开始于她开门的那一刻,相遇的第一眼。

徐谨礼有时候会觉得匪夷所思,他们是怎么从那扇未开启的门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他怎么会与自己的养女不伦,睡到一张床上。

说不清,真是说不清。

唯有爱是明确的,除此以外都说不清。

对晚辈的过度纵容是长者的堕落,是自堕也是引诱之罪,他深知自己不可辩驳,所以他不敢细想。

还有什么来着……他现在脑子里全都是水苓的样子,意识越来越模糊了……

啊对了,那孩子说过,要和他结婚。

他们连一张真的结婚证都没有……她总是惦记着这件事。

其实他在这件事上总是退缩,从他瞎了一只眼开始。

现在他另一只眼也逐渐视物不清,很可能以后就是双盲。

耳朵聋了一只,手也断了……

她是个很难得的好女孩,嫁给他这样的人似乎不太合适……

这样不合适……

徐谨礼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感觉身体在逐渐变冷,被人摇了摇,打了一针,匆忙地包扎着,给他往嘴里灌了什么。

“同志!醒醒……我们来救你了,醒醒!撑住!你……我们带你回家!一定要撑住!”

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在喊他,徐谨礼想开口和他们说:

不要将我送回家,不能把我送回去,不能让她看见我这样……

他被紧急抢救了四个昼夜,终于醒了过来,仗也快打完了。

所有人都在为胜利喝彩,喜气洋洋。

胜利的那天,徐谨礼想给水苓写封信,装作他在这场战争中已经死去,好让她的生活能重新开始。

他已经拖累她那么久,不能再拖累她一辈子。

可他惯用来写字的手是右手而不是左手,他不是左撇子,用左手拿着笔写不出一个像样的字。

一种无力感蓦地将他笼罩,徐谨礼有些崩溃,他原以为他碰上什么事都不至于崩溃,更别说崩溃到流泪。

然而他确实在流泪,因为不能给她写信而崩溃。

他连“自杀”的资格都在此刻丧失。

他原本是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的人,那是他答应她的,而现在,他宁愿在那场火海中死去。

战争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到底剥夺的是什么?

是尊严,完整的人格尊严。

他的记忆被战争洗礼,脑中都是血腥和仇恨。

他的身躯被战争摧残,像只被淘汰的,少了零部件的老旧机器。

那些嘉奖和荣耀都不足以弥补,功勋对他而言,其实并不如那一封信重要。

等他下了床,徐谨礼发现他连腿都不怎么站得稳了,他现在是实实在在的老病伤残。

还活着的人要被统一送回去,群众欢呼,夹道欢迎,然而他难以高兴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组织上很照顾他,要特地安排车给他送回去。

他被捯饬得很体面,警卫员开专车送他,排场也有了,勋章坠在他身上,相撞时叮叮当当,万分沉重。

车上的小同志看他他功勋显着又沉默寡言,压迫感很重,不敢贸然搭话。

离家还剩一条街的时候,徐谨礼突然出声:“抱歉,麻烦将我送到离这里最近的旅馆去,我好像记错了家里的地址,暂时先别去了吧。”

两个警卫员猝不及防,连忙答应着:“可以的首长,您想住哪?我们这就给您送过去。”

“不挑,随便哪里,就近住下就好。”

徐谨礼被小战士们带着打转,他们下车看了好几家,最后给他选了一家给他住进去。两个人争着要给他付钱,徐谨礼拿自己的补贴交了钱,没让他们给。

这家的位置很不错,就在他家宅子的斜对面,一开窗就能看见他的家。

徐谨礼穿着那身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军装坐在窗前愣愣地看着家门,直到他坐到背疼,也没有看见什么人。

他有些烦躁地脱掉了那身缀满勋章的外套,倒在床上,咳了两声,疲惫地睡过去。

第二天,他看见院子里有人出来了,是佣人,拿着梯子抵在大堂前爬上去,似乎在拆什么,他看不太清,只隐约看见什么白色的东西。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穿好衣服就立刻出了门,慌张地退了房之后就往家里赶。

佣人来开门的时候看见他,眼神点陌生,这些新招的佣人他也不认识,徐谨礼问道:“水苓呢?”

听见这个名字,佣人立刻有了反应:“您稍等,我去叫管家。”

老态龙钟的老管家拄着拐杖出来,看见徐谨礼的那一刻,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赫然睁开,拐杖滑了手,哭倒在地:“您怎么才回来啊……”

这是水苓父母留给她的老佣人,比他还大了个二十来岁。

徐谨礼走进门来,声音已经不稳:“她人呢?”

“小姐她……她昨天刚过头七。”老仆才说完就见徐谨礼一个踉跄,直接往地上栽去。

家里又乱成一团,老佣人扶着徐谨礼高喊:“来人啊,快来把先生扶进去休息!叫医生来!”

徐谨礼醒了,尽管他再一次不想醒过来,却依旧醒了。

他睁开眼睛,陌生的床和床帘,照料他的是水苓的混血女佣,面对女佣递过来的水,他偏过头问:“她在哪?”

女佣的眼睛很肿,明显哭了很多天,带着他去专门用来供奉水苓遗照和骨灰的那间房。

徐谨礼看着那张照片,剜心剔骨般作痛,坐在那间房里沉默了许久,才把气喘过来,声音嘶哑地问女佣:“她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的吗?”

女佣打开这个房间里的一个柜子,里面有一个盒子,是他给的黑檀木盒,她同样用这个把东西留给他。

他打开盒子时手都在抖,看到了一封信和那两个盒子。

原封不动的戒指和手镯。

徐谨礼一点点撕开信封,拿出信纸:

“爸爸:

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看见这封信,还是说我走了之后你已经会来接我?以防万一,我还是写一下。

其实我想说的有很多,现在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想骂你,又想你,很想等你回来扇你一巴掌,但你真的回来我也只会抱抱你。

爸爸,你的信和那张结婚证我让他们烧给我了,戒指和手镯我没要。

如果不是你给我戴上,那它们对我来说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要是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可惜我现在眼睛不太行,你真的回来,我可能也看不见了。

一想到人去世后可以健全,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好去处,最起码我还能好好看看你。

要是你没来,我也可以再等等,你替我多活十几年,等我和你一个年纪,再来看我吧。”

女佣看他默默垂泪,在一旁说道:“医生说小姐眼睛哭坏了,所以到后面看不见了,信是她口述的。”

“她一直看报,知道抗美援朝死了大批大批的人,听说您之前在的那个师全军覆没,她以为您也……那之后就一直在哭,没多久身体病重下不了床,开始交代我们后事。”

“小姐走之前特地交待,要是您万一回来了,不能把这封信给您看,也不能告诉您她的事,但是我们……”

徐谨礼缓慢地摇着头,哭得太阳穴抽痛,再度瘫倒在地几乎不省人事。

再次被佣人救醒之后,他又回到了水苓的那间房。

那天没有人打扰他,徐谨礼整日都守在她的遗像前,等到差不多镇定下来,他拿出之前一直留在身边没有用的氰化钾,全部倒进口中。

“乖乖,爸爸来迟了几天……你再等等爸爸好不好,爸爸这就来……”

呼吸困难伴随着乏力和剧痛,徐谨礼觉得他好像哪里都在流血。

迷迷糊糊的,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古怪的温暖。

恍惚想起一个传说,死去的灵魂会在头七那日回来看看故地。

徐谨礼惊厥过后缓缓睁开眼眼,好像看见了水苓来接他,抱怨他为什么总是让她等。

“抱歉……”

他真心实意地道歉,跟着她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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