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还在呐喊。
长安城中虢国夫人、韩国夫人、杨琦、杨铦等没有李隆基的忧愁,她们依旧在灯火通明的豪宅中狂欢。
又是一天,早上的烽火如旧。而傍晚李隆基在萼相辉楼的时候,发现时辰已到,但骊山的平安火并未升起。
“平安火呢?要是因过失未点火,一定处死烽火台的官吏。”
李隆基静静地伫立凝望,又等待半个时辰。
只有月亮升起!
距离长安三百多里的潼关,堆尸如山,城头上的军旗已经折断。
叛军在庆贺自己拿下潼关,憧憬着所获得赏赐。
“召右相!”
李隆基拍着栏杆吼道。
他死心了,这不是官吏们的过失。
平安火未报平安!
谁知杨国忠刚好前求见李隆基。
“陛下,陇西太守传来消息,声称一队轻骑正马不停蹄地向长安而来,好像是李贼的麾下。这些轻骑大概数千,一人三马,日行百里,像是要突袭长安……”
李隆基还未将“平安火”的事情告诉杨国忠,而杨国忠却先出说一个让李隆基呆若木鸡的消息。
他捂住胸口,呼吸都停止,全身冰凉,双眼也一片昏,眼角湿润。
他想说什么,张口结舌,一时竟说不出。
抬起手的时候,手也颤颤巍巍。
“陛下……”
高力士赶紧上前扶正李隆基,十分担忧接连被打击到的李隆基。
杨国忠也担心李隆基的身体,他凑上前,自己的身家性命,寄在李隆基身上。
如果李隆基有闪失,那些人会将他吞得连骨头都不胜。
他也怕李瑄,那数千轻骑,或许已经进入京兆地区。
杨国忠甚至觉得来自李瑄的威胁会更大。
陇右已经被李瑄掌控,李光弼和郭子仪的援军,一定无法回援。
新兵更来不及招募训练。
李隆基被高力士和杨国忠扶着到榻上片刻后,终于能再次开口:“骊山烽火台未有烟火升起,潼关可能已经失去。西有李贼,东有安贼,天亡我也!”
御宇近五十年,到头来会被这种突袭打断。
纵然大唐江淮、山南、岭南、剑南难还有众多郡县,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一世英名,穷途末路了吗?
先不说李瑄在哪里,潼关被攻破,三百多里,叛军骑兵两天内就有可能到达。
“圣人,大唐还未到绝路,挫折只是一时的,等天下义兵勤王,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正所谓兵强则灭,木强则折。李贼和安贼不得人心,他们不会有好下场。”
杨国忠相比李隆基,言语稍显平静。
他求见李隆基之前,就有自己的计划。
“国忠有什么想说的。”
李隆基急问。
“圣人可以离开长安入蜀,在蜀地主持大局。”
杨国忠向李隆基回答道。
他已经忘记前两天他才在朝堂上言“天子不能御驾亲征”。
或许逃跑只是为保存实力,和之前的话并不矛盾。
剑南是杨国忠的地盘,他觉得在剑南,更容易掌握权势。
“那不是弃长安和百姓而逃吗?自古有抛弃都城的皇帝吗?”
李隆基惊望杨国忠,言语充满质疑。
“圣人非抛弃都城百姓,而是权宜之计。您要不离开,正中李贼和安贼下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只要有几百个壮士扼守道路,即便是千军万马也不得过。您在蜀地指挥天下,待收复长安,再班师回朝。”
杨国忠说着说着,两行热泪流出:“现形势迫在眉睫,臣知圣人不惧死亡,但圣人要为苍生考虑。如果您与长安共存亡,谁能拯救天下吗?”
他知道李隆基死鸭子嘴死硬,故意给李隆基一个台阶下。
李隆基一听生啊,死啊的,心惊胆战。
他敢御驾亲征,但不敢面对死亡。
如果是平民百姓,老病的时候,或许能坦然面对死亡。
但越有权势的人,越害怕死亡,不存在活够了,享乐够了。
权力的滋味,深入骨髓。
李隆基就是不愿放下权力,不想死的人。
“为苍生,我只能暂避蜀地。”
李隆基叹口气。
“圣人只能带少部分人离开,否则整个长安会乱,圣人就会有危险。”
杨国忠又向李隆基提醒道,将一些准备事宜告诉李隆基。
李隆基点了点头。
岌岌可危,他没有时间准备。
做出这个决定十分困难!
当天,李隆基下令封锁潼关失守的消息,并令人点燃骊山烽火,给长安王公大臣一种错觉。
翌日一早,李隆基到勤政务本楼召见群臣。
他再次表达自己要御驾亲征。
杨国忠没有阻拦,君臣唱双簧。
李隆基怕文武大臣不信,他任命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
京兆少尹崔光远为京兆尹,兼西京留守,让宦官冯神威掌管宫殿的钥匙。
种种布置,使朝野以为圣人开赴潼关,与叛军决一死战。
百姓们盼望圣人御驾亲征,大杀四方。
随后,李隆基骗文武百官说仪王李璲要到剑南任剑南节度使,令剑南道开始各种物资的筹备工作。
做完这一切,李隆基没有再回兴庆宫,而是悄悄从夹城移居至大明宫。
他的亲信宦官,暗地里通知一些王公大臣、太子、皇子皇孙到大明宫居住。
不能打草惊蛇。
虢国夫人、韩国夫人等赫然在其中,她们连夜收拾金银细软。
要不是豪宅长在地上,她们会把豪宅也抗走。
她们的大张旗鼓,使一些有识之士产生忧虑。
至于宫外的妃子公主,李隆基不管不顾。
同时,李隆基让高力士传令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让他召集长安的龙武禁军,还在一小部分飞龙禁军,共三千人,又将马厩剩下的上千匹战马全部调出,护送天子行驾入蜀地。
“果然呐!果然!”
大明宫中,李亨得知潼关陷落、李贼逼近后,陡然明白李隆基为何会如此布置。
这是要逃命啊!
“圣人弃百姓于不顾,丢弃都城,尽丧军民之心,殿下的机会已至。”
宦官李静忠在李亨一旁说道。
李静忠现在还未改名为“李辅国”,他虽然长得初具人形,但是李亨最信任的宦官。
李亨不止一次夸赞李静忠能随机应变,有绝世才干。
“我哪有机会,剑南是杨国忠的地盘。到那里我要死无葬身之地。”
李亨害怕,不想去剑南。
他没有一点兵权在手,在李隆基身边如芒刺在背。
“机会在陈玄礼那里,请让老奴去拜见陈玄礼。”
李静忠向李亨说道。
“不行,陈玄礼侍奉父皇五十年,他忠心耿耿。”
李亨知道想靠陈玄礼政变几乎不可能。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国家成今天这个样子,全是杨国忠和杨氏作祟。让陈玄礼帮殿下夺权肯定不行,但要是趁机除掉杨国忠,还是很有可能的。”
李静忠向李亨回答道。
“有道理,本宫当为天下除患,交给静忠去做了。”
李亨点了点头。
他心中还在更深的谋划。
李瑄的威压巨大,他想到西面就忧心忡忡,但他不甘心一直活在李隆基阴影之下。
不过他认定李瑄想到长安需要一段时间,毕竟是从金城郡而来,相距两千里。
李亨相信只有自己才能为死气沉沉的国家带来生机,重拾山河。
当晚,李静忠在大明宫中如愿见到陈玄礼,向陈玄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大胆假设如果不除掉杨国忠,圣人到剑南会被杨国忠要挟。
整个剑南都是杨国忠一手提拔到官吏,剑南的将领虽然是庸将,但他们受杨国忠的恩惠,对杨国忠马首是瞻。
陈玄礼见证山河破碎,早就不满杨国忠,于是和太子一拍即合。
他让李静忠回去代他问候太子殿下,并保证会在路途上寻找时机。
……
杨玉环已随李隆基到达大明宫。
事发突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一枝春带雨。
她从蜀地出,生长在洛阳,生活在长安。
明日又要回到蜀地。
听说那个男子的兵马已经到达京兆。
想到他,杨玉环每一个念头都充满苦涩。
悲伤像是一柄沉重的枷锁,束缚住她的灵魂。
她根本分不清自己的想法。
月光西倾,清辉洒落人间,透过窗口,照在杨玉环身上。
光影圣洁灵动。
“啪!”
一向喜爱月亮的她,猛然将窗户关住。
巨大的矛盾,让她陷入迷茫之中。
李隆基来到杨玉环身边,握住杨玉环的手,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咔嚓……”
李隆基知道杨玉环喜欢月亮,又将窗户打开。
他看着天空的上弦月,发誓要韬光养晦,再回长安君临天下。
子时已过,今日为四月初十。
这一夜,无数人彻夜难眠。
看蜡炬如昼,听更漏声残。
……
凌晨,天还未亮,高力士向顶着黑眼圈的李隆基小声道:“圣人,时间到了。”
“好!”
李隆基点头,稍加整理,他与戴着帷帽的杨玉环一起走出大明宫。
这个时候,天突然下起雾蒙蒙的小雨。
但逃命之路,没有人去撑伞。
那些跟在李隆基身边的仪仗颤抖,两旁的华盖也已经倾斜。
太子、皇子、妃子、公主,杨国忠、陈希烈、魏方进、陈玄礼等,还在一些李隆基的心腹宦官、宫人拥护着李隆基出延秋门。
宫殿内宽阔的大道上,浩浩荡荡,各色华衣。
而李隆基此时手脚像麻木一样,好在冰凉的小雨拍打在脸上,让他稍微清醒,在宫人搀扶着才能走出大明宫的大门。
队伍中,若非倾城绝色的杨玉环相伴,谁也看不出这个双目无神的老人为皇帝。
那仓皇落魄写在脸上,真像一条丧家之犬。
谁能想到,这是天下的至尊?
王公贵族和皇子皇孙们知道潼关被攻破,他们眼睛布满血丝,想要快步,担心晚了会被叛军追上。
但李隆基的余威还在,没有人敢超过他。
等天亮的时候,李隆基才出延秋门。
好在大明宫不在长安,暂时未惊动长安百姓和王公大臣。
别看跟随李隆基后面的人不少。
实际上只占长安王公的十分之一不到。
兴庆宫、太极宫的数以千计宫人,都要留给叛军。
八千宫女、教坊美女,那些梨园佳人,一旦被叛军闯入长安,结局可想而知。
出延秋门后,李隆基和杨玉环被扶上龙辇。
其余王公贵族纷纷上车,开始南逃之路……
龙武军和飞龙禁军步骑掩护着他们撤离。
这些队伍中,唯有“四杨”携带着一车车金银珠宝。
她们还舍不得,放不下。
大明宫渐行渐远,李隆基惆怅地在龙首原回望一眼。
蒙蒙细雨,笼罩着队伍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