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娘叫你今晚去吃饭。”
“第一,我不叫喂,你该叫我哥哥。”
谢渊伸出手去,敲了敲谢灵韵的脑袋。
谢灵韵龇了龇牙,拍开谢渊想要弄乱她发型的大手,不满道:
“少拿这来唬人!哼,第二呢?”
谢渊也不以为意,只是开开玩笑,不过旋即微微有些疑惑:
“第二么……叔母怎会叫我去吃饭?有什么事吗?”
“这个……”
谢灵韵也有些尴尬,她知道自家娘亲对谢渊一直不咸不淡,按照谢家的家风、以及此世主流看法,其实是没有尽到一个真正兄嫂皆亡的弟媳该尽的职责的。
但崔萍君突然让她来叫谢渊吃饭,谢灵韵虽然有些高兴,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没什么事!吃个饭能有什么事?”
谢灵韵胡乱敷衍道:
“等会一起去吧。”
谢渊默默点头,也没有多想,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撇了眼谢灵韵:
“这才刚刚午后,还有两个时辰,你赖在这干什么?”
谢灵韵切了一声:
“什么叫赖,你不是我的哥哥吗?你家不也是我家?”
“现在这样说是没错。那以后我要是成婚了,你也成婚了,咱们各自有了家室,还能这样吗?”
谢渊若有意若无意的说道。
谢灵韵顿时脸色微白,咬牙道:
“我说了,我不成婚!”
“我还是要成亲的,我是老观念。”
谢渊道。
谢灵韵脸色变得更白,梗着脖子道:
“你成婚了我也可以跟着你!没嫁的小姑子跟着自家哥哥,你媳妇也说不了什么!”
谢渊哭笑不得:
“你这个说法……也能说得通吧。但到时候你嫂子就要问了,为什么你不回自己家?二叔和叔母不管你啊?”
“爹娘总有一天要走的,到时候我孤苦无依,只能跟着你了。大不了给你孩子做保姆。”
谢灵韵咬牙切齿道。
谢渊有些无言,咳嗽一声:
“以你爹的修为,谁送走谁还真不好说……嗯,你娘虽然没那么厉害,也是宗师。”
谢灵韵听了,柳眉倒竖:
“说什么呢?再怎么我比我娘还是厉害的!至于爹么……”
她叹了口气:
“谢家除了你,有几个人比得上他?”
谢渊微微一笑:
“我听二叔说了,你的天赋不比他差,他当年在你这个年纪可不见得有你这个修为呢。”
“那是他心不在此,爷爷当年没怎么管他。我是从小被他和娘亲管着长大的……”
谢灵韵撇撇嘴道:
“自己那时也不好好练功,现在倒教起我了。”
“瞧你说的,二叔和叔母对你够宠爱了,基本算是溺爱。别不知足,别人想要可都没你这条件。”
谢渊语重心长道。
有些东西,拥有的时候嫌弃,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我心里清楚的。你怎么跟个老头儿一样……”
谢灵韵抱怨了一句,不过旋即心中明白他为何这样说,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
“嗯,晚饭还有一会儿,干点什么事情好呢?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吧?放放马、打打猎。”
谢渊毫不留情的拒绝:
“我要练功。”
谢灵韵不满道:
“你怎么跟个武痴一样?世家子弟会的东西你是一样不会,到时候别家来了、有人要跟你联姻了,感觉你是个木头!”
“这些耍子玩意也没什么意义。至于谁有话说,问他认不认识我的拳头好了。”
谢渊嗤笑,旋即警惕道:
“等等,叔母今天叫我过去不会是要给我相亲吧?”
“相亲?联姻?”
谢灵韵也顿时警惕起来,她刚只是随口一说,但现在一想……嘶!
娘亲想要挖自己的墙角?
她顿时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不可能!我绝不允许!”
谢渊无言的看着双马尾甩成字面意义的拨浪鼓的谢灵韵:
“你不同意有什么用?你说话算数吗?”
“怎么不算!”
谢灵韵气鼓鼓的:
“你放心,有我在,你肯定联不了姻!”
“……那我就太谢谢了。”
谢渊感觉休息的差不多,自己去打套拳法热热身先。
谢灵韵张了张嘴,嘀咕道:
“山村莽夫,木头疙瘩,就知道练功!”
“我本来就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就是木头疙瘩。”
“!”
谢灵韵没料到被他听去,尴尬的用脚趾扣了扣地,然后看着谢渊在场中摆开架势,无言的叹了口气。
算了,和他一起练会儿功也行。
谢灵韵幽幽想着。
其实她也赞同世家子的玩耍远远不及练功重要,她不是主次不分的人,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实力不俗。
她之所以那样提议,只是因为谢渊而已。
谢渊见谢灵韵站到另一边,摆开架势,身姿柔韧、腰若纤柳,动静间散发出少女的青春气息,实是一景,不由觉得这样也不错。
到得晚饭时间,两人各自回去洗漱收拾,然后先后来到家主的宅院。
“你下午又练功了。”
谢奕看着谢渊,点点头,然后又看向谢灵韵,惊奇道:
“你下午居然练功了?”
谢灵韵不满道:
“爹,我练功很奇怪吗?”
“呵呵,你倒是少有如此勤奋的时候。看来谢渊这个兄长表率做的不错。”
谢奕露出笑容。
“哼。”
谢灵韵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三人闲聊一会儿,然后崔萍君才出现,竟是亲自从后厨端菜出来,放在桌上。
谢渊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却见崔萍君微笑着压压手,让他坐下:
“好久没下厨了,不知手艺你尝不尝得惯。”
“叔母的厨艺,光看这色、香便知其味差不了。”
谢渊回道。
崔萍君抿嘴淡笑道:
“真会说话。”
旋即她让几人坐下,又去后厨端菜。
谢渊见今天不只是崔萍君亲自下厨,甚至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就他们四人,如同普通人家。
谢灵韵年纪小懵懵懂懂,但和崔萍君做了二十年结发夫妻的谢奕将她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哪怕妻子没有明说。
他心中微叹,然后对着谢渊笑道:
“放心吧,你叔母性子清淡,但人心是好的。有些别扭,都是过去,不要在意。”
谢灵韵怪道:
“爹,你说啥啊,娘本来就是好人。”
谢渊知道谢奕什么意思,诚恳道:
“做晚辈的,自然不会有怨怼长辈之心。”
“如此甚好。”
谢奕十分宽慰道。
崔萍君又端上两样大菜,其中就有红烧猪蹄,谢渊在这之前没想象过世家主母亲手做家常菜,不过看起来还是有些功底在身。
“吃吧。”
崔萍君招呼道。
谢奕倒了酒:
“谢渊,陪我喝两盅。”
“多吃点。”
崔萍君不断给谢渊挑菜。
谢渊一边陪谢奕喝酒,一边消灭着崔萍君不断给他夹的菜,堂堂三变境高手还有些忙不过来。
他心中隐有所感,有些触动,只感觉换着身份吃了许多次家宴,只有这次最有家的感觉。
一顿家常饭过后,崔萍君又亲自招呼起谢灵韵收拾餐桌,让谢灵韵大松一口气的,是她没有提什么联姻之事。
谢奕笑着和谢渊解释:
“当年我和你叔母算是自己看对眼的,心血来潮,在外面过了一段时间的普通人日子,直到……嗯。”
谢渊默默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叔母看起来做这些得心应手的模样,和她的身份实在是不相称。
“当年我们就商量过生了儿子取什么名字,以后怎么教导,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做母亲的,对儿子的爱胜过一切,有时候想不开,你也理解。”
谢奕再次解释道。
谢渊认真的点点头:
“二叔,你放心吧,我完全明白,绝没什么委屈。”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谢奕欣慰的点点头,在他眼中,以谢渊的年纪,实在是历经波折,才有如此早慧沉稳,而且就算经历许多,仍然品行端正,难能可贵。
但就算这样,很多事情也不得不慎重……
谢渊则感觉得出今天崔萍君对他的态度太不一样,甚至有些试图当成儿子一般……他前后对比,又有谢奕解释,心里明白许多。
而崔萍君那边,看了下莫名轻松、哼着小曲笨手笨脚洗碗的谢灵韵,又回头看了眼厅堂中的谢渊,默默想着:
“伦儿若是长大,现在差不多也该娶妻生子。谢渊小一点儿,但差不多也可以考虑。”
她瞥了眼谢灵韵,心道:
“最好早点考虑。
“正好之前娘家有人来问,有几个侄女儿正当年龄,家世人才和谢渊差相仿佛,可以让他们见见面,合适便早些定下。”
外间,谢渊和谢奕正在闲聊,忽然听谢奕说道:
“陪我出来走走吧。”
两人到了院中,一轮圆月正挂在黑色的幕布上,洒下皎洁明亮的辉光,原来今日又是十五。
谢奕望着月亮,许久没有说话。
谢渊见状,就在旁边静静等候。
总觉得谢奕今天也有话对他说。
过了好一会儿,谢奕似乎才回过神来,道:
“谢渊,你回家这么久,还住的惯吗?”
谢渊点点头道:
“多亏了二叔和叔母的安排,我毫无顾虑,住得十分习惯。”
谢奕缓缓颔首,忽而道:
“在这祖地,你有什么感想?”
“感想?”
谢渊思考了一会儿,缓缓道:
“千年气象,钟鸣鼎食;法度森严,源远流长。”
谢奕听了他说,想了想,道:
“倒是十分贴切。
“但我更想问的是,你心里对谢家有什么感觉?”
“我?”
谢渊陷入沉吟。
谢奕见状,干脆直接道:
“对你来说,你是否有对这个姓氏、对陈郡谢氏,生出归属感来?认祖归宗之后,你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么?”
他语气不是质问,不是不满,而是认认真真的询问。
谢渊听了之后,心中稍微扪心自问一下,便回答道:
“今天确实有家的感觉。”
谢奕一听就明,微微笑道:
“那之前就是没有了。”
“我就像被黄金砸中的穷小子,只有不真实感,很难一下便认同。”
谢渊坦言。
谢奕颔首:
“人之常情。我就喜欢你这份真挚,没有说假话。”
“没什么好撒谎的。”
谢渊摇头。
谢奕盯着他,露出笑容:
“确实,凭自己修到如今修为,有没有谢家,你都会如银月如骄阳,立于天上,光照大地。”
“二叔过誉了。”
谢渊客气道。
“才说不撒谎,又在假惺惺。”
谢奕调侃一句:
“不过谢渊啊,你认祖归宗的仪式过了,你心里面却还没有认,让我也很为难。对你来说,谢家到底算什么呢?修行的一站?练武的宝地?”
谢渊怔了一下,一下被他说中心思,不由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
“我也在尝试着融入家族,慢慢是有效果的。对我来说,家族的帮助我都记在心里,只要一朝是家族的人,倒是也坦然接受。但若是有朝一日仍会离开,那滴水恩亦会报以涌泉。”
谢奕对这个回答既满意又不满意,盯着谢渊道:
“我很奇怪,对旁人来说,有你这样的经历,哪怕强行说服都会要自己接受这个身份。对你来说,最大的阻碍是什么呢?是你起于微末时对世家的偏见吗?我之前也说了,世家有共性亦有不同,如你所见,我们和那金陵姚、邕阳钱,又岂是一样?”
对于这个问题,谢渊早已想过:
“谢家重规矩,族人品性高洁,家族风气清雅,自和钱氏、姚氏不同。
“但千年前姚家鼎盛时,我想也不见得就会开刺客楼、四处掳掠人口,如同下九流。
“如今谢家坐拥半个陈郡,实际上整个陈郡周围百里都握在手中,更不用说遍布天下的产业、分家,朝堂上下的族人、姻亲,宗门里外的子弟、友朋。
“如此影响天下的势力,家主、长老都如二叔这般还好,可代代传承,哪里保证没有姚余知、钱无病?往上几百年,不也有几名家主,族人都是讳言?那时谢家或许比如今姚家还可怕,近有陈郡百姓,远则囊括中原,他们还如何过活?”
谢奕静静听他说完,然后点头:
“你说的不错,世家、宗门、王朝,力量太大,都有此弊。但你因为这个抗拒,未免是有些逃避。
“既然你心忧百姓天下,更应该融入家族。以你的能力影响家族,而不是蒙住自己的眼睛,只想远走高飞,岂不是掩耳盗铃?你有能力、有心性,是为达者,不说兼济天下,兼济下陈郡和谢家影响之下的百姓,不应该吗?”
“这……”
谢渊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挠了挠头,没敢应。
看他这意思,难不成又要说起让自己当继承人的话了?
而且他融入的慢,也不是有意抗拒。
一则的确有对世家的许多看法,二来其实主要还是前世记忆主导,很难将彼谢渊之家和此谢渊之家混为一谈。
谢奕悠悠道:
“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但这些日子以来,你的事情,我也一直在想。”
“嗯……”
谢渊半懂不懂,是说继承谢家之事吗?
“但我看了许久,你的心性、你的天资、你的品格,我都挑不出什么毛病。如此儿郎,当是我谢家的好儿郎。”
谢奕呵呵笑道:
“就是唯一可惜,心性太坚韧太清高了,就不与咱们这世家和光同尘。”
“也没有……”
谢渊被他说的有些尴尬,听他继续道:
“谢渊,你有没有想为什么我这么久没有传你功法?
“以你聪慧,肯定是想过的。哎,之前有些疑惑,但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以后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他大有深意的说道,然而吐了口气:
“我和你讲讲咱们谢氏武库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