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司徒琴没等他说话,往后一靠,慢悠悠道:
“就算你不同意我,不同意慕家的那位,不同意所有其他人,但就算到了最后……
“你也还是只是个堂妹啊。”
谢灵韵霎时瞪着眼睛,捂着胸口,感觉被重锤了一下。
司徒琴笑眯眯的,若是以前她也懵懵懂懂,还不见得看得出来;
但是自从与谢渊付了相思意,她也从少女成长起来,对情之一字懂了许多。
特别是同为倾心谢渊的姑娘,司徒琴几乎只是第一眼看到谢灵韵和谢渊相处时的眉眼、目光、姿态和情绪,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女子的直觉和洞察力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想必红姨也会欣慰。
而谢灵韵比谢渊小一岁多,司徒琴虽然被保护的很好,实际上比谢渊又要早出生年许。
一来二去之下,司徒琴面对谢灵韵倒成了姐姐,而她也第一次有了碰到妹妹的感觉,手拿把攥,大获全胜。
斗小女孩真有意思。
司徒琴嘴角微翘,笑得像她的雪狐披肩。
不过她又幽幽看了谢渊一眼,许久不见,他竟然又招惹了一个姑娘,而且还是这等身份的,真是造孽。
谢渊感觉到了司徒琴的目光,本来欲言又止的他立即打了一个颤,将嘴闭上,不敢多说。
他见到司徒琴本身就有些心虚,因为和慕朝云的相处只是一语带过,谢灵韵或许听不出来,但以司徒琴的聪慧恐怕是记在心里,只是没为难他而已。
眼见谢灵韵完全不是司徒琴的对手,局面已经被她统治,谢渊眼观鼻鼻观心,干脆闷头吃菜。
说了这么久,他们都没怎么动筷子,不吃浪费……谢渊如是想。
谢灵韵见司徒琴老神在在的模样,感觉一阵气短。
是啊,自己再怎么跳再怎么闹,最后也不过是个堂妹而已,又能怎样?
而且,她还能真的把谢渊的事情都搅黄吗?虽然谢渊对她不错,两人团聚不长,却感情甚笃,但谢灵韵知道自己不大可能真能对谢渊说不同意,那最多让他为难,但不会影响结果。
再者说,谢灵韵知道谢渊是真心对司徒琴有意,那她又怎忍让谢渊也求而不得,见他黯然神伤?
但看着司徒琴一副大获全胜的模样,谢灵韵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蓦地抱着双臂,冷哼道:
“管你们谁当我嫂子,反正我已经跟我哥说好了,这辈子他都养着我。你最后在不在他家不知道,我一定在!”
司徒琴愣了一下,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眨了眨,极为诧异的看向谢渊:
“还有这事?”
见两女都齐刷刷的将目光盯视过来,两双好看的眼睛都亮得逼人,似乎在放光,谢渊汗流浃背,干笑道:
“我……的确答应过她。”
谢灵韵见谢渊没有否认,顿时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仿佛有了家的小兔子。
司徒琴皱了皱眉,瞥了谢灵韵一眼,随后撇撇嘴道:
“行吧。”
“行吧?”
这下反倒轮到谢灵韵愣住,她有些难以置信道:
“你没什么意见?”
“我有什么意见?我还没说要嫁给他呢。”
司徒琴笑盈盈道:
“万一最后是某位女宗师头疼呢?”
谢灵韵迷迷糊糊,谢渊心中咯噔一下,见到司徒琴似笑非笑的神情,和那一双凛冽的目光,勉强露出一个实诚的笑容。
司徒琴轻哼一声,然后无所谓道:
“既然你这么想跟着他,就跟着他呗,只要你记得自己是妹妹就好。和小姑子一起生活,我没什么意见。”
谢灵韵几乎有些震惊了:
“你、你没意见?你这么大方?你不……”
她没好意思接着说下去,但意思却很明显。
不担心吗?自己明显心怀鬼胎的……是个女子心中都有芥蒂吧?不可能不介意的吧?
“我不担心。”
司徒琴微微笑道:
“我相信你们陈郡谢氏的家风,我也相信我自己。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他。”
她仿佛知道谢灵韵在想什么,用极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十分有力度的话语。
谢灵韵张了张嘴,然后忽然看了看谢渊,发现他的神色并不惊讶,似乎对司徒琴做出这样的回答不感觉奇怪。
她一时有些颓然,又有些触动,感觉眼前这个她不管从哪方面都视为大敌的女子,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这份大气,便是她难以企及的。
谢灵韵心情有些复杂,她不得不承认司徒琴不止是外表几乎完美无缺,哪怕是年纪轻轻就被称为陈郡第一美人的她都倍感压力;
并且司徒琴的魅力还不仅限于外表,这份气度即使在她的立场上看,都隐隐有些佩服。
不过谢灵韵的嘴上自然不会承认,只是噘嘴道:
“说得好听……你竟还会夸我谢氏,哼,没安好心。”
“就冲你们上三姓没有派杀手来暗杀我——至少没让我发现这一点,我就承认你们上三姓还算有点风采。”
司徒琴悠悠道:
“不过不代表我喜欢你们,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以天下为要挟,逼英雄就范,让人不齿。”
谢灵韵冷冷道:
“冤有头债有主,至少我陈郡谢氏还不至于去害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我们同样恩仇分明,灶教圣女的血债,必然要血偿。”
司徒琴嗤笑一声:
“你们随意,找到她记得通知我,我也好奇她在哪。不过四尊使既然已经出山……”
她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低沉,想笑一笑却又笑不出来。
谢渊见状,轻轻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司徒琴神色一动,回望谢渊,见他关心的神色,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都十多年没见了,对于自己的母亲,她的印象都有些淡了。
谢灵韵见司徒琴这样,也不再多说;又见两人卿卿我我的模样,她感觉自己似乎多余了,心中一酸,然后重重一哼,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别摸了,吃点菜吧,菜都冷了。”
两人这才从彼此的世界中醒了过来,旁边有谢灵韵这个大灯笼坐着,小手都拉不得。
司徒琴红唇微嘟,有些不满,忽然觉得跟不识趣的小姑子生活在一起是个挑战。
总不能洞房的时候她也在外面听着吧?
诶,怎么想到什么洞房去了……真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都怪这丫头一直婚事婚事的……
司徒琴脸皮一热,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谢渊,感觉思绪有些飘忽。
望着那张思念许久的俊逸脸庞,司徒琴满足的叹了口气,然后道:
“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谢渊也点点头:
“要不是潜龙宴莫名邀请我来,我都不会来京城。诶,琴小姐,你知道宫里是什么意思?怎会是我而不是邀请谢维?”
司徒琴眨了眨眼,道:
“因为是我让请你的啊。”
“啊?”
谢渊和谢灵韵同时愣住。
谢灵韵恍然大悟,原来这位郡主大小姐是走后门见情郎,竟然都能篡改潜龙宴的名单?她这关系可真硬,追男人可真下血本……谢灵韵心思有些酸酸的,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身份也不算多高了。
谢渊则哭笑不得,心中对谢维起了一丝歉意,没成想真是“抢”了他的机会。
“不过……琴小姐,你怎么又来了京城?和皇室重聚?”
谢渊问道。开始路上遇到的那名男子,显然是一名皇室成员。
司徒琴眨了眨眼,为什么来京城、回皇室?其中一个重大因素就是觉得亟需和谢渊见面,等不及了。
不过她没好意思说,这话哪怕没有谢灵韵这个大灯笼也说不出口,于是只说了另一半原因:
“陛下身体不太好,我也该来看看他,虽然有许多往事,这终究是我仅剩的亲人了……正好潜龙宴可以见你。”
谢渊又在桌下伸手去握了握司徒琴柔弱无骨的柔荑,然后缓缓点头。
当今皇帝近年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不是秘密。
终其一生都想终结世家之弊的雄主终于要落幕了,虽然谢渊摇身一变成了大门阀的核心子弟,但心中实在是有些叹惋。
小石村的日子不好过,但基本上都有一口饭吃,没闹饥荒;便是西北边陲的云照县也算得上安居乐业,这还是十多年前刚经历过天下大乱的王朝,这位皇帝在治国上绝对算得上明君。
再加上早几十年对西域用兵,任用平西王大破西域联军,扫灭西域大小一十六国,立下煊赫武功。若不是西漠实在是个烦人地方、天然障壁,大离朝的疆土恐怕要扩充一大半。
如此文治武功都出类拔萃的皇帝,但许多人都暗暗揣测,他的身后名可能不会太好,因为他得罪了世家。
也不知太子如何,在这位雄主的光芒掩盖下,这些太子皇子都没有太多消息。若是太子比不上他老爹远矣的话,恐怕天下百姓就有苦日子过了。
谢渊有些叹息,不管现在的生活如何,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小石村的一员。
谢渊和司徒琴絮絮叨叨,别来仿佛有说不尽的话,连饭都没吃两口,一大桌的佳肴,倒是被谢灵韵郁闷的扫去了大半。她有心想要插话打断他们,却发现完全插不进嘴,这两人离别太久,已经有些旁若无人了!
还好自己今天跟来了,不然不知道这包间里要发生什么……
熟读世家子弟必备小人书的谢灵韵暗搓搓的想着,咬牙切齿。
“哥,别摸了,吃点菜吧。”
谢灵韵不知第几次生无可恋的劝道:
“你最爱的发财猪手,吃哪补哪,给你补补咸猪手。”
“谢谢。”
谢渊头也不回的道了谢,根本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继续和司徒琴邀功炫耀:
“姚家我给你狠狠整治了,姚天川再也放不了狠话……我最后主动显露身份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姚余知和秋风楼主的表情多么震惊、多么痛苦!哈,畅快!
“担心?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我算中。我早就联系好了她爹来援手,只等我摔杯为号,飞龙榜第一就听我号令,与我携手在姚家如入无人之境。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谢灵韵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提到了她、他爹一句,更没想到是这样出现在他的口中。自己也是他吹牛的一环?
而且事情是这样吗?他吹牛甚至不忘带上爹,不怕我跟爹告状吗?
谢灵韵面无表情,闷头吃饭,万幸饭菜味道不错。
司徒琴笑盈盈的,双手托腮,大眼睛定定的注视着谢渊。
她早就摸清谢渊面对自己时有时嘴上胡咧咧,但她也觉得这样很有趣,或者说谢渊不管干什么,她都觉得有趣。
一顿饭在两人欢笑、一人幽怨中结束。
“吃饱没?”
司徒琴笑盈盈的对着谢灵韵问道。
谢灵韵撇撇嘴:
“吃饱了。”
她说的自然不是饭。
该说不说,这两人还是挺配的。郎才女貌,身份若抛开立场又很登对,修行天赋又都是奇高……
谢灵韵叹了口气。
要是自己不姓谢,她也可以谈,她也可以登对……
三人下楼,谢渊注意到这里生意仍然是饱满,大厅都不知翻了几台,不过角落里那一坐二站披着斗篷的三名怪人仍然在那里,看来是钉子户。
三人来到柜台前,老吴自然是打死都不收钱:
“好不容易再见谢镖头,要是还收了你的钱,以后到了九泉之下,老镖头不得拿大耳刮子扇我!”
谢渊听他这样说,只得叹了口气,拱手相谢。
旁边的休息间响起脚步声,几名衣衫华贵的公子哥走了出来,笑道:
“这里生意真好,等个包间要这么久……哦,这不是谢家灵韵小姐么?”
“还真是,那这位……想必就是谢渊谢兄了。呵呵,谢兄,之前垒哥儿还……”
“等、等、等一下。这个女子……”
一名公子哥定定看着司徒琴,而后面色大变:
“是那妖女、是那妖女的女儿!是小妖女!”
司徒琴怔了一下,面色一沉,而谢渊的脸比她更先黑下来。
谢灵韵微微皱眉。她看了看两人,然后走上前去,隔开两边,淡淡道:
“原来是崔家的各位公子,灵韵这厢有礼了。”
她微微一福,然后立即道:
“我们已经用完餐,这里味道不错,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
谢灵韵一手一个,拉着谢渊和司徒琴就要离开。
清河崔氏的几位公子哥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三人怎么会凑在一起?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关系。
不过有人低声道:
“等了半天,结果是要等妖女的剩饭?”
这话一出,旁边几人都是面色不好看,不由冲着司徒琴喝道:
“等着!谁准你走了!”
谢渊一把按住谢灵韵,他本来也不想算了,结果这几人非要挑事。上一个叫司徒琴妖女的,已经喂了洪湖的大鱼。
“喂,你别冲动!”
谢灵韵有些着急道。
崔家当年在八门之乱中自然也有不小损失,当今崔家家主的亲弟弟便是死在圣女手里,据说那还是一位平易近人、十分受欢迎的长辈。
谢渊摇摇头:
“无妨,我就看看这几位仁兄有何指教。”
崔家几人看着谢渊出头,微微皱眉,但最先认出司徒琴的那名男子死死盯着她,狠狠道:
“谢兄,小弟没什么别意,就是潜龙宴在即,大宴名额有限,小弟不能参加,却也不甘示弱。
“我崔放想请教司徒小姐的魔功,看看有几分天下第一大魔教的真韵!”
谢灵韵听到崔放这个名字,才想起这有些眼熟的男子是谁,暗道麻烦。
这崔放就是当今崔家家主的亲侄子,也就是那位死去崔家宗师长老的亲子。他如今看见司徒琴,分外眼红。
谢灵韵低声快速和谢渊与司徒琴解释了一下,两人这才恍然。
司徒琴面无表情,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特别是当年她年幼时更甚,杀手都是一茬茬的,近些年还好些。
谢渊可没她那么见怪不怪,好不容易才和司徒琴相见欢,就看到有人浑身敌意的冲她而来,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他拦住上前一步的司徒琴,道:
“有我在,还不用你出手。”
司徒琴看了他一眼,露出浅浅笑容,退开一步。
看着崔放,谢渊哼了一声:
“没事,你参加不了潜龙宴,我可以。我来跟你过两招,你就当你也去了。”
崔放看着谢渊,眼神不善道:
“谢兄,我无意与你为敌,只是针对这妖女。你若让开些,我就不和你一般计较。”
谢渊冷笑一声:
“你不和我计较,我今天却要和你计较。出手吧,我倒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退一步。”
崔放顿时大怒:
“冥顽不灵!你还真道摘桃子、捡功劳成了自己的本事?好,我今天就先收拾了你,再教训这妖女!”
他呛的一声,拔出剑来,指着谢渊。
吴老板见局势变成这样,在旁边左劝右劝,急得满头大汗,然而没人听他说话;
而堂内不少人看着这边热闹,都是兴致盎然,便是角落里的斗篷三人,那背后侍立的两人都微微转头,看向这边。
二楼包房里,亦有不少人探出头来,看向闹哄哄的人群。
其中一处窗户,打开之后是一名文雅秀气、面貌姣好的少女,看着楼下,睁大眼睛:
“大兄,大兄!竟是崔家,还有谢家……那姚、不,谢渊也在!”
这少女气质温文尔雅,一身书卷气,正是琅琊王家家主嫡女王启诗。
脚步声动,一名文质彬彬的书生站到窗边,却是王启诗的大哥王启文。
他看着下面,神色一动,低声道:
“怎么这几人会在一起?”
他也想不明白,不过看着谢渊,饶有兴致:
“这位老朋友深藏不漏,本待这次碰到他好好叙话,没成想在这里见到。
“不过……崔放实力不弱,纵不比我和崔垒,亦差不了太多。他和崔放起了冲突,恐怕不见得能占便宜。”
王启文说得委婉,但王启诗听得分明。
她微微皱眉,定定道:
“我想他也不会吃亏的。”
王启文看了看妹妹一眼,不置可否的笑道:
“那我正好见识见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