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那时候就能听叔父的话,四十五万赵军就不会死,赵国现在或许已经雄霸天下。
赵豹微微颔首。
赵王丹也轻轻点了一下头,以示知道了。
他嘴角勾起,想让那个可恨竖子一进来就看到他的笑脸。
他这一笑虽是假笑,却也有微弱作用。
如同些许水珠,放宫中如同一块墨砚的气氛稍微化开些许。
他笑着,笑着,脸有些僵了。
某竖子迟迟未进门,在长乐宫宫门前被拦下了。
赵王丹生气。
他堂堂一个诸侯王卖笑,还一直卖不出去,这叫甚事啊!
他招手。
旁边侍着的宦官挪步上前,躬身听命。
“去看看,发生了甚事!”赵王的语气中有些怒意。
“唯。”宦官小心应下。
面对着赵王丹,一步一步慢慢退下台阶。
及至两只脚都下了高台,转身小跑着奔向宫门,像是一阵风。
很快,宦官就来到了宫门外的丹墀上。
喘着粗气,怒瞪拦住嬴成蟜,守在宫门外的两个斧钺郎官。
手指头伸出指着郎官,都要戳到郎官脸上了。
“竖子!你拦秦使做甚!还不快放秦使入内!”
白无瑕皱皱眉头,她有些不舒服,即便宦官是在训斥拦截她的郎官。
在首重战功秦国,宦官绝对不敢跟郎官这么说话。
郎官都是有战功的,是真正的官,个个不是有贵人举荐,就是家世清白。
而宦官、宫女这些。
虽然自称内官,但实际和仆从没甚差别。
嬴成蟜热眼不旁观,挺着小胸脯,一副有人来为自己撑腰的样子。
“就是!还不放本君进去!”
[长乐宫,这个名的宫还用着,看来赵国还是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或者说,赵王昏庸到不在乎?]
[宦官呵斥郎官,郎官不敢反驳。]
[若这宦官不是极受赵王宠幸,那赵国王室就违背了赵武灵王的法,不重视军武了。]
执斧郎官脸色不太好看。
谁尽职尽责,在大庭广众之下,莫名其妙被严厉训斥心情也不会好,尤其还是被他瞧不起的阉人训斥。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不带火气。
低着头,一手指着白无瑕腰间悬挂的长剑,瓮声瓮气地道:
“此女非王宴所请,且要带利刃入内。”
宦官脸色立刻就变了。
后退数步躲在郎官身后,双手不自觉地抬起,做防护姿势。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才在郎官身后探出脑袋,警惕地看着白无瑕。
“你是何人!还不快把兵刃交出来!”
刚还倚仗宦官势的少年三步并作两步,气冲冲跑到宦官身边,一脚又一脚地狠踹。
“训谁呢!当本君侍从是你赵国士卒呢!找死!我踢死你!废物!
“本君差点被掐死,带个人保护安危怎么了!凭甚不让带剑!我就带!不让带我砍死你!”
白无瑕有些错愕。
[这小子怎就生气了?莫非……是大父口中的权术?]
斧钺郎官脸上同时闪过一丝哀色。
在他们赵国的土地上,他们这些为家国征战的士兵被宦官呵斥,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大人们就看着。
而与他们有血海深仇的秦人,一个刚到他们腰腹的小娃娃都知道护着自己士兵,痛打狗日的宦官。
少年踢了一通后,嫌恶地看着宦官陪笑脸,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宦官。
“白无瑕!砍死他!”
少女在外极为服从命令,手掌立刻摸上剑柄。
斧钺郎官神情一肃,没想到这个小娃说砍死竟然是说真的。
持斧横钺,招呼周围同僚。
七八个执戈郎官双手握戈跑来,戈尖对着白无瑕,将其围成了一个圈。
宦官忙不迭地跑回王宫内,向赵王丹回禀,魂都要吓出来了。
嬴成蟜一脸鄙夷,拍拍拿着钺的郎官大腿。
“他骂你们,你们还保护他?
“都说赵人多慷慨,血气重,传言多不实啊。”
持钺郎官一脸冷硬。
“实不实,战场上就知道了!”
嬴成蟜听完,看了看周围赵国郎官的脸色。
他看到了同仇敌忾。
[赵国基层的战斗力没有减弱,依旧高涨……都是精兵啊。]
赵王丹沉着脸听完宦官言语,与叔父赵豹对视一眼。
“叔父,你看……”
赵豹沉吟片刻。
“老臣以为,可以放进来。
“这女郎剑术再高,还能高过毛遂不成?
“这秦国小娃晨间被毛遂吓怕了。”
赵王丹点点头,给宦官打了一个向外的眼色。
宦官又是同样流程。
倒退下台阶,小跑去丹墀。
赵王丹嘴角勾起笑容,重新做好卖笑准备。
“叔父以为,蔺相所言可对?此子该杀否?”
赵豹望着被拦在宫门的嬴成蟜,揪着胡子。
“不好说……再看看,再看看……”
嬴成蟜终于入了长乐宫。
坐在蔺相如下位,赵王丹右侧次席。
在他身后,立着腰间佩剑,板着脸也无损青春美貌的白无瑕。
赵王丹的笑容也卖了出去,嬴成蟜看的清清楚楚。
这位赵王大手一挥,颇具气势。
“开宴!”
举起酒樽,朗声道:
“诸君!共饮一爵!”
群臣应和,齐齐举樽。
唯二人未动。
蔺相如,嬴成蟜。
喝完酒的赵王丹忽视蔺相如,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嬴成蟜。
“使者为何不喝啊?”
群臣侧目。
嬴成蟜翻个白眼。
“本君父王说了,本君还小,不许饮酒。
“长者言,不敢违。”
赵王丹哈哈大笑。
“秦王是王,赵王就不是王了吗?”
他笑的爽朗,声音巨大,但是却没人敢应声。
等到他笑完,这位王敲击着身前小案,在“笃笃”声响中笑道:
“使者还是喝了吧,本王也是你长者。”
嬴成蟜双手拿起旁边侍女填满酒的铜酒樽,在赵国群臣瞩目下,倒在了自己的小案前。
酒水哗啦啦响,长乐宫唯有此音。
赵王脸色肉眼可见变差,但近在咫尺的嬴成蟜却似乎没有察觉。
少年重重把酒樽砸在桌案上,拉着白无瑕的手就向外走。
赵王丹起身。
“来人!”
郎官自宫门鱼贯而入,占领了中间那条长道左右,将少年少女围在中心。
白无瑕身子前跨,用自己身体将小徒弟挡在身后,手掌握住剑柄。
赵王丹鼓着掌,冷笑道:
“秦使为何刚来就走啊?酒不喝也便罢了,饭也不食了吗?
“来人!把本王为秦使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端上来!”
七八名宫女入宫撤去右边次席桌案上的烤肉、煮食。
端上来两个巴掌大小的小鼎,一个人头大小的大鼎,皆有盖。
赵王丹信步下台阶,闲庭散步般走到三鼎旁边,先揭开第一个小鼎盖子。
其内是身上有斑斑血迹的一窝毛绒绒雏鸟!
赵王丹亲自介绍,两指拈起一只死去小鸟。
“特使今朝多次提到武灵王,可知武灵王被困在沙丘时,吃过的最美味食物就是一窝雏鸟。”
晃晃手指,僵硬小鸟连抖。
“带着毛,生吃。”
嬴成蟜脸色极其难看,没有吱声。
赵王丹皱眉,拎小放到自己眼前。
“不爱吃?这可是武灵王之食。没关系,寡人还有准备。”
他随手扔掉小鸟,揭开第二个小鼎。
内里,是缠绕在一起,还在扭动着的蚯蚓、蜈蚣。
“武灵王吃过的最美味食物,特使不爱吃。那这武灵王最后的吃食,特使可喜欢?”
嬴成蟜丹凤眼扫过,依旧没有做声。
赵王丹叹了口气。
“唉,这就难办了。”
双眉舒展,笑嘻嘻。
“好在,寡人还有一道大菜,特使一定喜欢吃。
“这可是特使亲点的,不是寡人提前准备的哦。”
他揭开了那大鼎的盖子。
如人头大小的大鼎里面,就是一颗人头。
人头脸上残留着不可置信,断颈流出的鲜血在鼎内积了一小滩血,淹没了其半边脸,血还冒着热气。
嬴成蟜通过那另外半边稍微干净一些的脸,认出这人正是刚才二度跑去宫门口迎接他们的宦官。
赵王丹呵呵笑:
“秦使以为,此颅如何啊?这可是你亲口说要砍死的人。”
嬴成蟜视线从宦官头颅挪到赵王脸上,笑道:
“不如何,一个贱人而已。
“这大鼎内要是赵王头颅,那就最好了。”
刹那间。
白无瑕俏脸煞白,白璧无瑕。
蔺相如身子一颤,赵国君臣齐失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