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我国又在南城墙外、北城墙外,挖筑人工护城壕沟,使之与淄河、系水相互沟通,形成了四面碧水绕城。
“天然河流为护城河,比之人工开凿要好得多。“大旱不干,久雨不漫。”
跟在公子成蟜身边行走的孔斌闻言,挑起眉毛,插了一句嘴:
“江河归海,水无穷也。
“大旱不干,确实如此,可久雨不漫……这又是如何为之呢?”
田单没有立刻应声,而是看向了公子成蟜。
这人谁啊?
公子成蟜略带一丝敬意地道:
“此为孔子六世孙,孔斌子也。”
田单闻言,肃然起敬:
“原来是孔斌子当面,单不识之,过也。”
田单敬佩的不仅是孔斌的学识,还有孔斌在魏国为相期间做过不少实事。
稷下先生多是理论派。
而孔斌不仅是理论派,更是实干派。
在这个没有网络的年代,由于传递信息多靠一双眼睛一张嘴,经常会出现名传天下而当面不识的情况。
“公言重了。”孔斌还礼,再次请教道:“还请公为斌解惑。”
孔斌在魏国当相邦的时候,居魏都大梁。
大梁的护城河是汴河,人工开挖。
由于河道挖的宽又深,所以汴河水流量巨多,不次于一般河流。
孔斌记得,汴河储水量大,在干旱的时候不会干涸。
但在雨水多的时候,涨水很猛。
有一次下了三天三夜大暴雨,河水全都漫了上来,差点流进大梁城。
汴河一条人工河都如此。
那系水、淄河这两条天然河在雨水多的时候就更应该漫上来才对。
诸子之一的孔斌子相问,田单倍感骄傲,开口详细解释道:
“我国修建临淄城的时候,先察看了地势。
“然后根据南高北低的自然地势,在修建城池时周密设计安排了排水道口。
“这些排水道口能够及时排泄自然降水、城内生活废水,多余的水会全都流向山林。”
孔斌颔首:
“原来如此。”
田单见孔斌反应平平淡淡,还以为其不相信。
不想让孔斌觉得自己的夸浮的老将轻咳一声,沉声说道:
“临淄有外城、宫城。
“两城共设有三大排水渠道,四处排水道口。
“一排水渠道在宫城西北部宫殿区中心,全长三百余四丈,宽九丈四尺,深一丈二尺。
“二排水渠道,位于外城西北部,全长一千二百一十七丈,宽十三丈,深一丈二尺。
“三排水渠道,位于外城东北部,长约三百四十七丈,向东注入淄河。
“排水道口建在墙基宽十七丈四的城墙下,呈东西向。
“东西长十八丈七,南北宽三丈五,深一丈二尺。
“用天然巨型青石砌垒而成,分为进水道、过水道和出水道三部分。
“孔斌子,这下可信否?”
孔斌原来确实也没太相信,排水可不是动动嘴就可以的。
听过老将详细介绍,这才相信了七八分。
总不能这些地理位置、数字,都是老将说谎,临时现编的吧?
“斌大开眼界。”孔斌诚心诚意道:“临淄城,真是齐人巧夺天工之举啊。”
田单这才哈哈大笑,很有几分自得。
他眼角余光无意识掠过公子成蟜,发现公子成蟜没有太大反应,爽感略有下降。
秦、齐从秦昭襄王、齐缗王开始,被视为西、东的两个霸主国。
现在,秦已经成为真正的霸主。
而齐,似乎脱离中原之外好久,再也没有当初的气势了。
“公子。”田单矮身唤道。
“田公请言。”嬴成蟜有礼貌地回应。
老将故作思考:
“我听说渭水大河自咸阳之中穿插而过,浩浩汤汤,绵延数十里。
“我又听说当今咸阳只有宫城有城墙,外城是没有城墙的。
“单以为,秦国只想着保护宫城中的秦国王室,而不想着保护咸阳城中的百姓,这样会失去民心。
“民心,公子明白吗?”
嬴成蟜点点头:
“明白,孟子提出来的。”
天下没有人比他更懂民心,就是孟子复生都不行,他就是为民心来的。
田单面有奇色。
在秦国这个虎狼之国,秦国公子能懂民心,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老将念头一转,想到这一年内,眼前少年做过的那些事。
在赵国境内,做了赵国相邦后,因为感念信陵君帮助赵国的事实,还有信陵君的贤名,释放了信陵君派来要杀害自己的刺客。
在燕国为了道义仗义执言,直谏燕王,言说乐间是冤枉的,被燕王囚禁。
到楚国怒斥黄歇,觉得黄歇大忠实奸。
到魏国,邓陵学子怀疑其心性欲杀之,其翌日私会楚墨巨子邓陵学子,以道义为石论说服邓陵学子,证明自身君子之名。
到韩国,更是合纵五国逼迫秦国治水修渠,为了关中百姓。
这样的人,不知道民心,才真是奇怪了。
老将释然,有些不想说下去了。
自己为何和这样的君子争锋呢?
“公有言,请尽言。”公子成蟜站住脚。
一副洗耳恭听,耐心等候,你不说我不走的样子。
田单略有悔意地暗叹口气,道:
“等公子回到秦国,希望公子可以把我在临淄说的话说给秦王听。
“希望咸阳能够建造一条保护咸阳百姓的护城河,建造四堵保护百姓的城墙。
“有百姓,方有国。
“这样,中原第一城的名头才是名副其实。”
公子成蟜一听就明白,田单这是在暗中打压咸阳,打压秦国。
田单可能并没有太多的用意。
因为秦、齐,相距实在是太远,打不起来。
更何况合纵要秦治水的时候,嬴成蟜派人来过齐国,齐国不参加。
老将如此说,大概就是虚荣心作祟。
换作私下,嬴成蟜并不介意懂事一点,卖老将一个颜面。
但现在。
少年耳朵动了动,眼角余光看到身前身后、四面八方全都是人,多是稷下先生。
稷下先生,是能够在稷下学宫教书的人,几乎个个能称一个“子”字。
嬴成蟜来到稷下学宫,首先要得到的就是诸子支持,也就是这些稷下先生的支持。
[我若是附和田单,诸子对秦国印象就更差了,或许会影响到日后他们入秦为官。]
一念及此,少年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邹衍一看,就知道嬴成蟜没安好心。
某竖子在蓟都给邹衍下套的时候就是这模样。
任稷下学宫祭酒,主管稷下学宫的邹子看看天,没说话。
天意,不针对公子成蟜。
田单露出鼓励的笑,用先前少年说的话:
“请尽言。”
“那小子就实话实说了啊。”嬴成蟜小心翼翼试探。
“说!”老将豪气干云。
少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道:
“不是我国不想要修建城墙,修建护城河,实在是因为百姓不愿意。
“咸阳百姓认为,修建城墙,护城河没有甚用。
“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哪个国家能打到咸阳。
“既然打不到,那自然就不用修。
“若不是为了王室威严,我国宫城也是没城墙的。”
老将面部微僵,听明白了。
少年明里暗里就是在说临淄人害怕,做好了被打到临淄的准备。
偏偏这话老将还没法反驳,因为临淄确实被攻陷过,还是他亲自收复的。
而咸阳没有。
别说攻陷,打到咸阳的都没有。
附近一直在打量公子成蟜,闻听公子成蟜言说的稷下先生们面有异色,窃窃私语。
“此子内藏锋锐啊。”
“邓陵学子虽不善辩,但能论过之,也非常人啊。”
“怕不是能担一个‘子’字。”
“过了过了,眼下观之,尚无出奇也。”
“无出奇?慎兄是用什么眼光看的公子成蟜?和我们一般吗?别忘了,他才只有八岁。”
“嘶……”被称作慎兄的男人深吸一口凉气:“我竟忘了其年龄!八岁……恐怖如斯!”
“子秉等待这么久,没白等啊……”
“这等心智,若是君子,当能替代墨子,成为天下之善也。”
“君子、小人,待与子秉论过,自明也。”
“邓陵学子已认其为君子,此不比辩者之态度可靠?”
“我不在意其君子、小人,我只想看其与公孙龙子辩论也。此子言论到底何等犀利,能让毛遂败而自杀。”
“……”
周围诸子的话语声,有些能传到嬴成蟜的耳朵中,大多数则不能。
但不从言语,光从诸子看过来的眼神分析。
嬴成蟜稍微动脑袋思索,就能判断自己当下在稷下学宫应该是没有什么号召力。
稷下学宫,看中学识,重视品性。
学识,他当下几乎等于没有。
品性……嬴成蟜抿抿嘴,他来到稷下学宫第一件事,就是证明这个。
走在城门甬道之内,他左右张望,目测这里宽度在五米左右,高度在五米左右。
出了甬道,他豁然开朗。
眼前便是一整条大道,长不知多少,宽……他目测在二十米左右!
就算是咸阳之内,这么宽广的大道也不多!
而且道路上全都是人,比在咸阳看到的人还要多,嬴成蟜有一种穿越回现代北京的感觉。
要不是这些人穿的衣服都是古装,他还真有些恍惚。
人,太多了,比咸阳要多得多。
抬袖成云。
挥汗如雨。
是写实,不是夸张。
面对人声鼎沸的临淄——前天下第一城,少年收起了傲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