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猛地抬头,你
有没有受伤?
眼圈怎么这么黑?
是不是很辛苦?
要问的话有很多,最后只合成一句:可还好?
唐玄垂着眼,浓黑的眼底似乎压抑着悲伤,不太好。
司南心头一酸。
他什么都没说,只重重握了握唐玄的手。
司南舀出小火锅,交给客人,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摊子收拾好,和唐玄一起回家了。
两个人一个骑着三轮一个跨着马,一路上谁都没开口。直到进了司家小院,司南才转过身,拉着唐玄上下检查。
很好,没有血迹,也看不到明显的伤口。
顿时松了口气。
唐玄看上去很疲惫。
比疲惫更令人担忧的是他眼底的情绪。
从第一次见面,这个人就是淡然的,笃定的,虽然冷冷冰冰、不言不语,那份自信和从容却是十几二十年的优越生活浸出来的。
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司南没有多问,只是把他推到浴室里,让他洗了个温水澡。他这次过来衣裳都没换,袖口一大片血迹,把那身好看的红衣服都弄脏了。
唐玄很听话,让洗澡就洗澡,让换衣裳就换衣裳。恰好,他上次过来不小心落了两件衣服在司南屋里,从里到外都有。
司南洗好了收起来,这次刚好用上。
趁着他洗澡的工夫,司南做了一碗面。
拉得极细的面条,配着高汤,撒上一把小青菜,卧着一个荷包蛋,点上两滴香油、一勺米醋,暖腾腾的雾气模糊了脸上的表情,也软化了心底的情绪。
唐玄不声不响吃着面。
若是以往,司南早就巴拉巴拉讲东讲西了,今天他却异常沉默,只安安静静陪着他。
孩子们待在屋子里,没有打扰他们。
直到一碗面吃完,唐玄才垂着眼,缓缓开口:我今天杀了人,很多个。救下一个同僚,他的手被贼人砍断了,血溅到我身上,是热的。他刚刚成亲,比我还小两岁。
听着同僚痛苦的嘶吼,唐玄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拉开弓,连取三十条性命,包括那个把他们骗到窄巷的孩子。
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看起来弱小又无辜,却突然变了面孔,砍掉了同僚的手。
那只手,刚刚还给他买了个热腾腾的大烧饼。
射出那一箭的时候,唐玄是闭着眼的。
人人都说燕郡王百步穿杨、箭法无双,其实,他从来没杀过人。今天,是第一次。
真正的一箭封喉,血溅当场。
这种感觉并不好。
唐玄说得很慢,断断续续。
司南认真地听着,不催促,不插嘴。
在一个人经历蜕变的时候,一切劝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张开手臂,轻轻说:要抱一下吗?
唐玄像个孩子那样点点头,要抱一下。
然后,司南就抱住了他。
第26章陪伴
唐玄被司南抱过之后,很快就恢复了沉稳淡定的模样。
然而还是有些不一样。
平时,他的弓几乎不离身,只在吃饭的时候会摘下来,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而此时,那把弓明显离他远了一些,没有看一下。
司南暗叹一声,温声问:你后悔吗?
后悔杀人了吗?
后悔杀了那个少年吗?
唐玄摇头,不后悔。
他不是滥杀无辜,也不是寻私仇,他在皇城司担任公职,理应铲除贼人,护佑百姓。
所以,不后悔,即使是那个十岁的少年。
我的同僚,他叫钟疆,说话很多,热心肠,看到街边的乞儿总会施舍一二。那个少年,他说饿了,钟疆就买了新出炉的烧饼递给他。
可是,转头就被少年砍了手。
正是递出烧饼的那只。
动作非常娴熟,没有半点犹豫。
不知这样害过多少人。
唐玄目光微沉,却坚定。
他只后悔,射出那一箭的时候不该闭眼。
他是边城守将唐家的后人,唐家的男人个个战死沙场,公主母亲为国而死,他不该杀几个贼人还有所犹豫。
唐玄握住玄铁弓,缓缓擦拭。
司南露出笑脸,咱们今晚吃火锅,不是煮好的小火锅,是真正的铜锅涮肉。
唐玄颔首,好。
两个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他刚刚吃完一大碗面。
司南充满期待地准备起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多吃肉!
牛肉羊肉巴沙鱼,鹅肠鸭掌小毛肚,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吗?
唐玄坐在石桌旁,还在擦弓。
司南把一捆韭菜丢给他,择干净。
唐玄抿着唇,浑身上下都在抗拒,君子远庖厨。
司南叉腰,我不是君子吗?
你是厨子。
你是厨子的男朋友!
唐玄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看向那捆绿油油的小韭菜,怎么择?
黄叶揪了,根洗一洗,不好的部分掐掉。司南言简意赅,理所当然觉得他一听就会懂。
就像驾校教练以为人生下来就应该分得清油门和离合器。
唐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就用他那双远庖厨的手开始择菜。
屋顶上的护卫拒绝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爷在择菜?
小郎君一说他就去做了?
王爷在官家面前都没这么听话过!
护卫从屋脊后探出头,想看看司南是不是一个会仙法的神仙小郎君。
司南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护卫惊奇,果然不是误打误撞!
小郎君早就发现他了!
那坛酒和肉是特意扔上来给他的吧?
真是个善良的小郎君呀!
护卫咧开嘴,也冲着司南笑了一下。
唐玄没有错过两个人之间的互动,手指一顿,一棵韭菜突然断掉。
护卫吓得一个激灵,暗搓搓趴了回去。
唐玄不动声色地把夭折的韭菜丢掉,不敢让司南发现。
司南确实没有发现。
他在切菜、剁肉、炸丸子,一圈忙活下来,才分出眼神去看唐玄手上的韭菜。
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郡王大人,你择的是什么?
韭菜。唐玄假装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