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痪的妹妹和痴呆的弟弟,还有一个因为凶狠而狗都不敢惹的疯妈妈。
这就是她的生活。
回去要给全身瘫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妹妹翻身擦身子,去寻找被一群小孩砸石头骗着正在吃草的神智不清的弟弟,然后在菜市场碰到了正在和摊贩吵架的妈妈。
你妈的臭疯子离老子远些!疯东西!李守诫,把你妈带走!
妈妈是在很久之前就疯了的,她总是大喊着这世界都是假的,自己早已死了她坚信自己是个死人,坚信自己还有一个大孩子叫凌霄,被她亲手杀死了。
但是谁都知道妈妈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她,妈妈不知道把谁的孩子当作是自己的。李守诫想,自己是很不够格的长女,妈妈心里只有那个虚幻的叫做凌霄的孩子。
弟弟李从命是算命先生取的名字,他长得正常,但是先生说他是神智不清的孩子,果然,长大后明明家里清苦吃不起多少肉,可他还是不知道吃什么长得那样胖,也从未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只会看见她,啊啊地笑起来,她心疼地摘去他被扔了一身的蒺藜球,跟他说不要再出去和那些坏孩子玩了。
他从裤兜中掏出皱巴巴的亮晶晶的糖纸来,对她啊啊地喊。
可即便这样,他的眼睛也是无神的,好像身体里面没有住着灵魂,和始终瘫痪着的妹妹一样。
妈妈总会和人打架,妹妹没有人照顾,弟弟总是被欺负,靠贷款与奖学金和勤工俭学与课外兼职打工的李守诫还是想,要搬走,到一个比较和善的地方去。
于是谁也不知道,那个孤僻温柔又很优秀的谁的告白也不答应的李守诫,拿走了校门口某辆车上的一瓶水。
那是她和沈希夷认识的开始。
沈希夷这个人,天生是为了爱情而生,她是完美的情人,家境优渥,凭空继承一大笔遗产,每天追逐自己的爱情,无所事事地爱着,和李守诫不是同一类人。
从家里出去,再绕到学校,锁上破旧的自行车,寻觅着沈希夷的那辆红色法拉利。
司机在车上面无表情,后座上,红发的妩媚女人伸出手,准确地拉起她的手:六点五十二,你来得正好,一起吃饭吧?
吃过了,我看着你吃就好。
我想逛街去。
李守诫很想脱口而出,一个瞎子逛什么街可是还是忍住了,她不能歧视盲人,她只是对金主有些生来的怨恨,但转瞬消散了,沈希夷比所有人都好,她未婚,一个时期只有一个情人,不做违法的事,她卖去自己为了家人是划算的交易,她不该不满。
沈希夷的眼是盲的,但是她不肯戴墨镜彰显瞎子的身份,明明是盲的,但这双眼仍然比李从命有神得多简直有如幻觉。
沈希夷从车中伸出盲杖抖开,精准地拄在地上。
哦,西单,来得正好,一起去吃烤鱼。
没有人告诉她这里是西单,但是她仿佛自带雷达,准确地从喜茶长长的排队人中穿过,偶尔盲杖会打到盲道上的小黄车,但她还是能够在短暂的趔趄后优雅地躲开。
你怎么看得清楚?李守诫还是忍不住问。
眼睛瞎,心却不瞎。小守诫,你扶我一下,我看不见楼梯。
沈希夷的笑容很肆意,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红发垂搭在肩头,声音柔软:我想喝汽水。
还是雪碧吗?苹果味?不考虑可乐么?
不要。
她搀扶一个盲人,看起来好像她搀扶着朋友。但是谁知道最后又是那种关系,她跌在沈希夷家柔软的大床上,被漂亮的盲女人搂住了腰:今天在这里过夜好不好?
我得回家。
那再躺一小会儿。沈希夷说。
她同意了,在女人的臂弯中均匀地呼吸,但不敢和女人面对面。
她自认是个寡情的人,但是她的脸莫名其妙让沈希夷格外动情,哪怕看不见,只要呼吸相接,女人就会撑起身子给她一个缠绵温柔的吻。
我做了个梦。沈希夷说。
李守诫侧耳倾听,被人感受到她的动作,耳畔传来笑声:我梦见我是一只狐狸。
然后呢?
你是一个剑客。
梦里竟然有她?李守诫默默无言,她很害怕这样的话,后面跟着往往都是真情实感的告白她承受不起任何人的感情,自己一家人就够她背负的了。
我梦见我们站在大漠上,残阳如血,然后核弹在你面前爆炸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想到要去挡核弹,反正我去了,我梦见我忽然穿上了一套很古老的铠甲,然后努力地抱住了你。
我从生下来到现在,始终没有见过光明老实说,连黑暗是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做梦却是彩色的,所以记得很清楚我看清你的脸,你可长得真好看啊
盲人的双手轻轻抚过她的眉眼,若有所思:好像真的长得一样
李守诫说:你想象我是美人,这样花钱比较不亏一点了。
真够无情的。沈希夷捏她的耳朵,嗅嗅她的气息,好像一只懵懂的小兽一样用嘴巴拱她,惹得她有些痒,心里似乎也有些痒,但很快压住了:不要闹。
想听听梦的结局么?沈希夷笑,对她的渴望似乎愈发蔓延,啄吻她的肩膀和脸颊,好像小孩子那样喜欢和她肌肤相近。
结局是什么样?
就是爆炸啦,我终于抓到你了,我想说,我好喜欢你,甚至爱上你了,但是什么话都还没说出来我们就一起死掉了。
殉情?李守诫毫无情趣地这样想。
看起来只是我一厢情愿地爱你呢,你都不正眼看我。
李守诫意会到这个梦或许也是沈希夷的告白,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喜欢的,眼睛垂了垂:我该回去了。
你呢?你做梦么?
她想起那个自己翱翔在空中的梦,于是简单概括:我梦见自己在天上飞。
敷衍!沈希夷表示不满。
那我没有别的梦了。
我还做了很多梦,梦见自己的眼睛是好的,许多个梦里,我都是一只狐狸然后你是人类的正经修真者,每个梦里我都和你在一块儿,只有和你一起的梦是彩色的。
沈希夷不肯放她下床走人,她掰开沈希夷的手,可那女人明明看不见,却还是把她扑在床上,莫名其妙地咬住了她的喉咙,好像野兽对猎物那样。
李守诫感到十分茫然:疼
沈希夷却没有体贴地松开,反而在顿了很长时间后,突然往后跌去,抱着头
世界模糊了。
沈希夷第一千二百一十一次坐在车里等待李守诫。
漫长的重复过后,她对身边的一切都记得清楚,知道这天,六点五十二的时候,李守诫会应邀前来,她会在床上对李守诫说起自己那个持续了很久很久的梦,如果这次她不昏过去,她还会说起自己似乎不断重复着的人生,每个人生,她都是这样重复度过。
她应该改变,她应该在李守诫拿那瓶水的时候拒绝,或者住口,不说那关于自己奇怪的梦的事但她还是没有忍住,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自己是个纨绔富二代,四周的所有人在她的梦里都没有影子,唯独李守诫在梦里无比清晰。
梦里,她那样真诚地爱着那个无情的女人。
现实也是如此
而数千次的重复,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最后只能一次次地撞南墙,一次次地对李守诫说着根本不会被信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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