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宇直接选了最重要的话说:你知道他喜欢男生,不能接受也不要紧,但希望你不要表现的太明显,故意疏远什么的,这毕竟不是他的错。
姚屿听懂了丁宇的误会,一阵失笑。
他虽然摸不清自己在想的和想要的是什么,但绝不是不能接受这一点。他可以随便说两句话糊弄一下丁宇,但没办法糊弄面对易羿时骤然柔软下去的心脏。
丁宇信了他的话,或者说信不信都没什么办法,后来没再说什么。
晚自习自然是迟到了,姚屿回去后坐在位置上不断走神,干脆丢下书,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呆。
他托着脑袋仔细想了想他知道易羿喜欢男生后的反应,又因为他对这件事不是某一刻突然领悟的,一时半会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他讨厌易羿吗?当然不。
如果不是被丁宇说到,他不会意识到不管是易羿,还是他自己,关于喜欢同性这件事,他其实没有太大反应。
这个问题给谁都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而他似乎是个例外,从头到尾他的关注点都不在喜欢男生上,一场严重的自我认知事故被他轻飘飘地略过了,直到今天才回过味来。
牙齿传来被什么东西拉扯的感觉,姚屿一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叼起支笔在咬,笔杆的一头被易羿的手指捏住,他一松牙,笔就滑进了易羿的手掌。
你磨牙?易羿不太客气地问。
姚同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口水跟那只手来了个肌肤相亲,耳根悄悄红了,他有点想拿张餐巾纸递过去擦一擦,又怕这么做反而显得古怪。
我饿了。他胡乱一说。
易羿迟疑了片刻,姚屿猜他不怎么相信,毕竟一个小时前自己刚当着他的面暴饮暴食了一餐,喂猪都没隔这么短的。
但易羿还是信了,抬起手腕给姚屿看了下表:再撑一会儿,第一节晚自习下了出去买碗粥。
听到粥这个字,姚同学当场就不好了。
五针狂犬疫苗的一个月,深夜食堂的麻辣烫和烧烤成了他的禁食物品,可人学习到夜里就是很容易饿,晚饭时留的东西到那个点儿全凉了,易羿就从外面不远处的一家快餐店里给他打包热好的粥,按着他的头让他吃了一个月。
我忽然又不饿了。姚屿严肃地说。
易羿把笔丢回姚同学桌上,瞥了他一眼:今天是咸粥,加芋头和花生。
姚屿一扫脸上的忧愁,那好像还可以哎。
*
甫阳的高三一模统一在一月初,代替期末考,考完不等下半学期,讲完卷子再复习个一周才放假。
元旦过后,整座学校笼罩在了一模的阴影之下,高三是紧张的,高一高二则是烦的。
他们市里的模拟考跟高考一样,所有学生要换考点,一中去二中考,二中去五中考,五中又去附中,就像一开家长会校门口的喷泉就要打开一样,一有外人要进门,学校就要搞大扫除。
此大扫除非彼大扫除,叫超级大扫除也不为过,不止教学楼、老师办公室、实验楼,包括学校最高的那栋笃行楼、操场、艺体楼,都被一片一片划分进了每个班的势力范围,加入了他们的卫生评分表。
周五的下午全用来办这件事。
七班被分到的地方有八块,除了本班教室之外,一个在广场、两个在实验楼、三个在艺体楼,最后一个是笃行楼六楼的会议室。
孙冬灵把班里人砍成了八份,分别由八个班委带着,抢先从语文办公室里掠夺了一批扫把和簸箕,直奔各自负责的点。
重压之下人人平等,易羿既然人闲着,就没有不被拉来干活的理由,他十分自觉地跟在姚屿的队伍里,一会儿看着姚同学往裤子上贴的扫把皱眉,一会儿对着姚同学滴滴答答直掉水的拖把抿唇。
姚屿怀疑要不是他手上有事,他可能下一秒就要上来损自己了。
你们知道这间大会议室上一次开是用来做什么么?徐天瑞兴致勃勃地混在擦桌子的行列里,一边擦一边给组里的人科普,去年的推免生听辩会就是在这儿办的,这地方有仙气,抓紧时间吸一吸。
姚屿总算找到个比自己还不靠谱的,对着徐天瑞面前就是一扫把:就你话多,你行不行?不行赶紧走,换个有用的来,早点干完早点回去,懂吗?
余光里瞄到易羿似乎勾了勾唇角,姚同学脸上有点发热,但到底还是把徐天瑞唬住了,徐同志重复着干干干,扯了一句:我这手速还不够快么?只比您差两年。
姚屿特想上去踹他:你知道我单身?
你不单?徐天瑞反问回来,姚哥我跟你说实话,咱们年级里排名,你比我难追。
姚屿一愣,下意识去看易羿,头转到一半紧急刹车,心想他看易羿干什么呢。
徐天瑞一脸笑嘻嘻的,丝毫没注意到姚屿的动作变化,还欲添油加醋说两句,被姚同学一瞪瞪闭了嘴。
姚屿若无其事地拎桶、换水,拖他的地,经过易羿身边的时候,听到某人念叨了一句:难追。
你说什么?!姚同学立刻后退两步,两手压着拖把斜着身子伸头望过来,结果一望望上了易羿疑惑的脸。
姚屿马上意识到自己是听错了,班里那个叫王南晖的男生正站在前一排桌子的中间,手里举着要递给易羿的抹布,被他的叫声惊得一抖。
脸上花里胡哨变了一轮颜色,姚屿没再说话,怼着拖把出了会议室的门。
他忽然觉得很泄气。
厕所里有其他班的人在洗拖把,他把手里的拖把靠墙摆上,走到洗手池边洗了把脸,冬天的冷水浇在脸上凉得刺骨,他却觉得稍稍好受了些。
回想这个礼拜,他一直在思考丁宇说过的话,渐渐地理出了些头绪。
喜欢男生,喜欢易羿,他始终觉得压抑,因为他并没有认为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但哪一个才是错误,他好像搞错了对象。
他没有认为自己喜欢上一个男生不对,他觉得有问题的,是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似乎是他的自我否定。
姚屿没等脸上的水干了就走出了厕所,睫毛上刚好凝着一颗水珠,一眨眼眼前便花了一片,他停下脚步伸手揉眼,揉的过程中一只手贴上他右半边脸颊。
你是不是想在脸上长冻疮。手很暖,手的主人说话却很冻人。
姚屿:我不长冻疮。
易羿抚了下他被水淋湿的刘海,吐出冰冷的两个字:快了。
姚屿被拽回厕所按在镜子前,一瞬间还以为易羿手上的抹布要上他的脸了,但易羿果断丢掉了那块布料,仔细洗了一遍手,抽出纸巾对着他就是一顿招呼。
纸巾有香味,擦过鼻尖时他忍不住吸了一下,隔着薄薄纸面的手被他吸得一滞,姚屿连冰水都没能撼动的脸皮腾得红了大半。
靠。这毛病接二连三的让他平地翻车。
易羿把半湿的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头往下沉了几厘米:你闻什么呢?
姚屿急中生了这辈子最大一把智,控诉道:我呼吸!
纸盖我脸上,你是想憋死我?
他说得有那么几分在理,易羿看了他一会儿,把头抬了回去:行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