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嚎声郭偕有所思。须臾,眸中一抹光彩闪过,便替那人掖紧被角:你且歇着,我去见过官家再来陪你!
设厅内。
穆昀祈与邵景珩方向曾无化询问过荀渺病情,便见郭偕大步入内,竟面带喜色。原只以为荀渺无大碍,他一时欣慰溢于言表,却岂料其人接下之言,实令他等一振:金丹功效有缺,药人有法可破!
穆昀祈急问:如何破之?
郭偕嘴唇启合,仅出一字:水!
思忖后,邵景珩摇头:不对,我记得药人偷袭禁军军营,有两回便是在雨夜,若他惧水,如何成事?
郭偕笑透玄机:能破金丹药效的,自非寻常之水,而是阴寒至甚的冰水!
如何说?邵景珩眉梢轻扬。
闻他阐释:臣方才听过荀渺细述逃脱经过,那三个追逐他的药人乃是落入冰窟后药力尽散、耗尽本元而死,由此令我想到自身所历,约莫一月前,我在京中遭遇药人,千钧一发之际跳入水中,竟侥幸逃生!当下回忖,彼时方才入冬,河水虽未结冰,却极寒凉,因此削弱了药人功力,才令我保住一命。目光转向穆昀祈,既这般,至下便可推定,金丹至少存两缺陷,一是药效最长只得持续半个时辰,且若反复服用,迟早致人力竭而亡;二则,一旦遇冰水,药人功力即散!此除却药效不佳之故,还或因金丹乃至阳之物,性烈属火,遂为冰水所克。
闻至当下,他言来有据,着实无可反驳。邵景珩踱了两圈,抬眸看穆昀祈:既这般,事不宜迟,我即刻命人往山中采冰,以防药人!
郭偕插言:可以坚冰制些兵器,尤其弩|箭,以备不时之需!
点点头,那人转身出门。
随他踱至门前,穆昀祈驻足,若有所思。
陛下打算,何时回京?郭偕透着小心。
穆昀祈回眸,面露关切,不答却问:你所中之毒如何了?
郭偕轻一怔:无碍,以一月为期,距发作当还有些时日。
虽点头,穆昀祈眸中的忧虑却未消减,回踱两步:你以为我若由此出去,没有大军开道,可能安然离开兴州?
显然有思量,郭偕未加犹疑:臣以为,嘉王与高士举必然已知陛下在兴州,但未必清楚陛下驻跸何处,昨日突袭经略安抚司,想必是因我与荀渺逃脱,他等一时气急,且见经略安抚司守卫森严,便推测陛下或在司中,为向上有所交待,遂孤注一掷,派药人偷袭衙司!事败之后,他等自损不小,一时元气难恢复,遂短时内当不敢再轻举妄动,陛下若趁时乔装出城,当有成算。
心下也是这般忖量,穆昀祈闻此欣慰之余,却又有些懊恼:当日白湖酒楼遇袭,我本忧心唐懋修会识破我身份,但好在他心存正|念,将此事隐瞒下,遂我北来半月有余,除却那一回,再未遇险。而若非赵虞德横遭不测,想必嘉王与高士举至今仍猜不到我在兴州。一叹扼腕:可惜啊
提到赵虞德,郭偕也露怅色。片刻静默,眉心又凝:说到此,臣却想起,陛下于白湖酒楼遇袭,荀渺被药人抓去半月,朝中却对此毫不知情,此间,会否是有人刻意隐瞒真相?若这般
你若是忧心州衙有嘉王的内应,便大可不必。穆昀祈摆摆手:此讯是我命人瞒下的,乃未免消息传回,惑乱人心。
略为意外。浅作思量,郭偕抬眸:陛下是怕,此事如前一般,为别有用心者刻意扭曲,再回落罪于邵相公身上,终究引发兵祸。
穆昀祈轻叹一气:可惜终究还是徒劳扶额似疲惫:朕偶也想,此,是否便是天意
陛下!看他颓唐,郭偕眉心一紧:嘉王不恤君亲、不顾人伦,一心逆天改命,因此屠杀无辜,甚不惜引发兵祸致生灵涂炭,就此,若天意果真成就之,则置吾等忠君护国之士于何境?又教天下万民何以为堪?
忠君护国穆昀祈微微侧目,眸光却茫然:然而,君位胜者为之,国朝素有更替
面色一凛,郭偕昂首:吾等人臣,一意尽忠的,乃体天法道、仁厚恤民之君,愿舍性命相互的,乃大道正行、盛德广泽之大熙朝!语出坠地,字字铿锵。
穆昀祈背身,不知所思。
陛下!郭偕俯身拜下,一字一句,声低沉,却直戳人心:纵凶,无异于行凶啊!
衣袂轻动,那人开口:朕知。声轻音淡,但已无方才的含混迷茫。
半个时辰后,郭偕回到后室。
荀渺依旧睡着。忖来现下无事,他自也已有几日夜未合眼,郭偕便索性依着其人躺下,少时入梦。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竟发现身侧已空!慌忙起身,侧头见熟悉的背影正在桌前坐着,室中满溢肉羹的香味。
闻声回头,桌前人油腻的嘴角溢出一丝赧笑:我醒来便饿了
郭偕穿鞋站起:我也是。
好歇了几个时辰,又饱食一餐,郭偕神清气爽。
阿偕,我想出去走走。荀渺擦过嘴,一脸期待看着他。
看他除了偶尔咳嗽两声,余时几已不见病容,郭偕便也答应了。
雪晴云淡,日光微寒。
城楼后的空地上,零星可见几棵老树,孤身只影落在残照中,风过瑟瑟,堪称萧索。不过荀渺并不在意:劫后余生,此间无论如何,总较之那困束了他半月的地牢要开阔适意得多,此刻的一缕日光、一声鸟鸣,甚是一口清冷的山气,皆足令他怡然开怀。
二人在空地上蹀躞散步。
薄霭缭绕,远处的山色几分朦胧。时已傍晚。
阿偕,酝酿了许久,荀渺终是打定主意,驻步转头:你何时回京?
似就等他出问,郭偕坦然:但得旨意,即时启程。
面色几动,荀渺终是压下嘴边之言。举目远眺重峦起伏的群山,任夕阳在面上勾织一幅憧憬图。
许久。
阿偕,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荀渺面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青涩,但诚挚。
伸手抚着他被风吹红的脸,郭偕笑意和悦:于我亦是。看了眼垂暮的夕阳,揽他转身:回去罢,天要暗了。
落日余晖将两条颀长身影久久映在雪地上。倏忽一抹暗色划过微淡的光影,却是只乌雀!看之振翅疾飞,想是要赶在夜色降临之前,回到自己处于深山的窠巢中去。有人亦是。
最后一缕日光隐没在西边的山峰后,穆昀祈与邵景珩也才在小院前下马。
如往常用过晚膳,邵景珩去厨间取了茶具来,便听室中琴声断续。推门入内,果见那人正临轩调弦,似备消磨。
面对来人,穆昀祈一笑露黠:寻出了破解药人之法,如何也算幸事一桩,合当小酌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