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骋没脱鞋,头底下枕着陶晓东的包。陶淮南本来想着总有人进来,他俩在这儿睡觉是不是不太好,所以没上去,只坐在迟骋腿边,手搭在他腿上。后来迟骋闭着眼叫了声陶淮南,陶淮南才应了,慢慢地爬了上去。
陶淮南枕着迟骋的胳膊,迟骋侧躺着把他护在怀里。陶淮南也几乎两夜没睡过了,这会儿挨着迟骋,尽管周围有着烟火味儿和灰尘的味儿,可还是抵不过迟骋的气息带给陶淮南的重重安全感。
他们就以这个姿势睡着了,两个人都睡得很沉。陶晓东过会儿也过来了,在他俩旁边找了个空地方。他从车上拿了俩靠枕下来,一个塞陶淮南脑袋底下,不然等会儿迟骋胳膊麻了,一个自己枕着睡了。
中间陶淮南醒了一次,被外面不知道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给惊醒了。醒了听见身边还有道呼吸,皱着眉往那边试探着伸手摸摸,摸了个手腕知道是他哥,顿时表情都舒展开了。
一边是他哥一边是迟骋,这个小小的空间太安全了。
哥仨在里头睡了小半个下午,是迟骋先醒的,他醒了陶淮南也要醒,迟骋随手拍拍。
迟骋起来了,陶淮南又在睡梦里转身朝着温暖的地方,挨着哥又多睡了会儿。
晚上他们去老家堂叔那儿吃了顿饭,又是弄了满满一桌,陶晓东跟堂叔说着话,迟骋和陶淮南吃完先回迟家了。早上洗的衣服已经干了,迟骋收了下来给陶淮南穿上。陶淮南身上除了难闻的纸灰味儿和烟味儿,终于也有了点洗衣粉的淡香。
这天晚上陶淮南一直跟在迟骋身边,迟骋做什么他就安静地陪,他们早就在长久的陪伴下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村里的夜晚很黑也很凉,陶淮南不怕黑,他们坐在院子里牵着手,迟骋把陶淮南的一只手放在手里捏着玩。捏捏指尖揉揉指腹,手指间的暖意彼此传递着,让寒凉的秋天夜晚也柔和了很多。
第二天清晨,老人的骨灰入了土。
迟骋身上披着白麻孝布,听着指示磕了几次头。
等这些都完事了,陶晓东领着他俩去陶家爸妈那儿也烧了点纸。陶晓东在他们那儿的墓园买了两块墓地,里面装的是爸妈的旧物,碑上贴了遗像,平时他们几乎不回老家,清明中元都是去那边送花。
爸妈坟前很干净,没有杂草,看得出堂叔时常过来收拾。陶晓东领着俩弟过来看了看,陶晓东坐在地上跟爸妈聊了会儿。
那年陶晓东把爸妈葬在这儿的时候二十五,现在陶晓东都三十六了。十年出头的时间,他变化说小不小,说大也没多大。陶淮南从小不点长成了个帅男孩。
时间像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就从那儿到这儿了,可也都是一天天堆起来的。陶淮南眼睛看不到了之后爸妈跟陶晓东说对不起他,这一辈子弟弟都得拖着他,陶晓东从来没这么想过。他看了眼陶淮南,回过头来笑着问:咋样?你们小儿子让我养得帅不帅?
陶晓东又看了眼迟骋,说:这是咱们家三儿。
想想又觉得不对:他比小南大一岁,那得是咱们家小二。小南能长这么好一多半靠的都不是我,都是小迟带的,我就是个掏钱的,不管事儿。
陶淮南身上连点疤都少有,平时磕着碰着的时候不多,对于盲人来讲这很难做到。上次陶晓东医援带着他,亲哥带着都摔出一身伤来,额头也碰青了。盲人生活处处都有危险,一个不当心身上就得添一道伤。
陶淮南从没受过大伤,本身又娇气怕疼,那点娇气也都是迟骋给惯的。有人照顾得好才有条件怕疼,不然早疼出来了。
这差不多四千天,陶淮南在迟骋手里成长,他长的每一寸都在迟骋眼皮底下盯着的,迟骋牵着他的手慢慢长大。他们之间的亲密连陶晓东都插不进去,他们一直有只属于他们俩的小世界,这是陶晓东默许的。
所以很多事或许不应该,但陶晓东从来也没在意过这些,开心就行了。人活着都够不容易的了,管他什么应不应该,在孩子方面陶晓东向来惯着,都已经惯了这么多年了,以后也就这样了。
陶淮南和迟骋一共请了三天假,周四上学潘小卓给了陶淮南一摞子笔记。陶淮南一摸那厚度都蒙了,问:咋这么多?
本多,每个里面没有几页,有的我都给你整理成文档了,晚上发给你。潘小卓推推眼镜,跟陶淮南说,你让你小哥给你打印出来,你按框架背。
好的,陶淮南点头道,谢谢小卓。
他一本正经地谢谢,潘小卓也一本正经地说不客气。说完俩人都觉得好笑,陶淮南笑着说:咱俩为什么每天都在假客气。
潘小卓说:都是你起的头。
陶淮南又说:我说谢谢的时候就是意思意思,你不用回,回完显得咱俩很虚假。
说完他俩又是一阵小声地笑,俩人手碰上的时候陶淮南手挺凉,潘小卓于是站起来去把窗户关了。
他总是这样,在一些小事上心很细,但做点什么的时候都是默默的,没个声。陶淮南对他不说话这点还挺习惯的,迟骋也不爱说话。大多数人不喜欢这种不说话的人,觉得他们冷,也容易误会他们的情绪。
潘小卓人缘一般,别人也不太敢跟他说话。不爱交流就跟别人都不熟,他在的时候别人也不怎么过来跟陶淮南说话,怕潘小卓生气。在同学眼里这就是个典型的带点奇葩的学霸,也不爱和他接触。
但人家同桌俩天天都有话说,其实熟了之后都一样,就是普通小男生,也有正常情绪,也会开玩笑。
陶淮南放假回来潘小卓对他比平时热情一些,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还是被陶淮南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平时你都没这么多话说。陶淮南朝着同桌的方向,你这你是不是想我了啊?
潘小卓被他说得赶紧把脸转到另外一边:啥啊!
我看你就是!陶淮南脸上带点小狡黠,低声迅速说着,我几天不来你自己觉得闷了吧?没人跟你说话了吧?
潘小卓嘘他,让他小点声:上课呢,等会儿老师看咱俩了。
你看你那扭扭捏捏的样儿,陶淮南嘁了声,你就别扭。
潘小卓本来也是个别扭小孩,他比陶淮南小了一岁多。陶淮南和迟骋上学都晚,就这他俩还跳了一级,不然更比同年级的学生大。潘小卓又上学早,上学的时候刚满六周岁,在班里他是最小的。
因为陶淮南问的一句是不是想他了,潘小卓脸热了挺半天。
小男生从来不表达自己,也没跟谁说过这种话,被陶淮南一句话给点出来觉得难为情,想故作自然地说点什么,却好半天都没说出来。
课间,季楠在走廊窗户那儿踮脚露个脑袋,喊了声陶淮南。
陶淮南听见了,朝向那边,季楠说:出来拿东西。
上课铃刚好响了,等陶淮南挪出去再回来得好几分钟。潘小卓一听铃响赶紧窜了出去,动作非常利索,季楠笑着说:哟你现在挺机灵啊?
潘小卓看看他,说:快点儿,我班老师不让跟外班人接触。
季楠失笑,偏不给他:你班老师不没来么?
潘小卓典型的好学生,对老师很敬畏,皱着眉来回看了看,又催季楠:快一点。
季楠这才给他了,说:我刚下楼凯哥给的,你俩一起吃吧。
潘小卓接过来就赶紧回了教室,小跑着回到座位,东西往陶淮南腿上一放,说:凯哥给的。
他就是直接转述季楠的话,没过脑子。说完话才觉得不自在,又跟了句:他就这么叫的,应该是你小哥班上那个什么凯凯哥。
凯哥就凯哥呗,陶淮南不在意地说,伸手摸摸,是两盒甜品切块,他碰碰潘小卓胳膊,问他,是一样的吗?
潘小卓看了眼,摇头说:一个黑的一个绿的。
那你挑一个。
我不要,潘小卓赶紧说,你自己吃。
陶淮南于是随手摸了一个塞他桌斗里,说:凯哥给的都好吃,他发小的姐姐开甜品店,做的小甜点都很厉害。
潘小卓还要说什么,老师已经进来了,陶淮南小声说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