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也确实没必要走这么早。
他走这么早的原因,又有些难以启齿。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不知道君怀琅什么时候恢复,重新读书,所以干脆一开始就走早些,避免与他碰面。
他在躲着君怀琅。
那天他脑子一热,居然答应了对方那样的话,还真自以为是地给了承诺。等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清醒过来,才头遭觉得自己可笑。
他心想,他还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他本就是生来招人厌恶的,会给人带来厄运,他从没否认过这一点。反正他谁也不亏欠,也从未从他人那里索取分毫,就也毫无负担地当他的煞星。
毕竟什么都没有的人,最是无所畏惧。
但是现在,头一次有人主动对他好。他觉得,是自己太没出息了些,才一时有些迷失了。
毕竟,命定孤身一人的人,没资格获得温情,也没这个必要。反正这东西,不是没了就活不了。他从来都孑然一身,也一直活得好好的。
所以他这几天,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干脆躲开了对方,躲回了自己无人问津的舒适区。
不过,进宝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更没有他那么规整到变态的生物钟。他跟在薛晏身后,走两步就要打个哈欠,困得垂头丧气的。
两人一路到了文华殿。就在这时,前头传来了道声音。
喂,那边那个奴才,过来。
薛晏抬眼看去,就见文华殿前的那个荷花池边坐着几个人,赫然是二皇子、君恩泽和四皇子。
开口的是二皇子,他站在那儿,朝着这边,却不是对薛晏说话,而是冲着进宝来的。
薛晏眼神极好,远远就看见他目光躲闪,虽看起来气势汹汹的,其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
想来又在用什么蠢办法,想找回场子呢。
薛晏心中冷声嘲了句废物,抬腿踹了踹旁边困得歪歪倒倒的进宝,说道:叫你呢。
进宝一听到薛晏的声音,立马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本以为是薛晏有什么吩咐,却见薛晏下巴往荷花池那边点了点。
进宝还没看过去,就听见那边又一声爆喝:哪个宫里的奴才,磨磨蹭蹭,没听到本皇子在叫你吗!
进宝吓得肩膀一哆嗦,不由得求助地看了薛晏一眼。
宫里这些主子,甭管蠢的不蠢的,都是他惹不起、一个伺候不好就要掉脑袋的。
熹微的晨光中,他看到薛晏目光落在二皇子身上,冷然挑了挑嘴角,勾起了一个讥诮又不屑的笑:去吧,看看他又要做什么。
进宝竟莫名有些安心,即便他这主子分明就是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进宝颤巍巍地走了过去。
二皇子见薛晏没什么反应,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他现在应该有恃无恐了。毕竟这是宫中,薛晏又是最不招父皇待见的那个,自己再怎么欺辱他,到头来也还是他吃亏。
但是这人的眼神,总像只恶狼,泛着幽幽的狠光。就算他什么都没有,惨成了那样,却还是有着一股狠劲,反倒让自己一见到他,就毛骨悚然。
越是这样,薛允谡就越要找个机会证明,他薛晏不过如此,自己也并不怕他。
之前他那个害自己母妃在冷宫蹉跎多年的妖妃母亲,到头来还是生孩子死掉了;这个现在看起来凶悍的薛晏,早晚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站在那儿,趾高气扬地看着薛晏二人走近了。
进宝因着他的传唤,一路小跑走在前头。他停在离二皇子两三步远的距离,正要跪下问安,却见二皇子一抬手,拽断了自己的扇坠,一把扔进了湖里。
虽下过一场雪,可刚刚入冬,湖面只结了一层细碎的薄冰。玉坠扔过去,径直就掉进了湖底。
接着,没等进宝回过神来,薛允谡两步走上前来,用了十成力,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狗奴才,怎么这般不小心,把我的扇坠撞到湖里去了?
进宝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傻眼了。
明明明明是二殿下他自己
却见二皇子凶神恶煞地站在自己面前,分明并不丑陋,却像是他幼时听的故事中吃人的恶鬼一般,狰狞地命令道:去,给本皇子将玉坠捡回来。
进宝知道,他这是在报仇。中秋宴上,薛晏将他扔进了太液池中,他不敢动薛晏,所以从他的奴才身上找场子。
后头,君恩泽陪着笑,四皇子坐在石桌边,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温文尔雅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进宝双腿打颤着跪了下去:殿下,奴才不会凫水啊!
薛允谡却道:怎么,没听见本皇子的命令吗?那扇坠可是皇上赏的,即便是你主子弄掉了,也得亲自给我捡上来,何况是你?你以为你那条狗命比这扇坠值钱吗?
自然比不上,但是进宝胆小啊。
进宝想回头去向薛晏求助,却被上前来押住他的侍卫给按住了。薛允谡冷冷一笑,一抬手,那两个侍卫便生拉硬拽着进宝,把他拽到了荷花池边。
这荷花池能有一丈多深,底下又是淤泥,即便是寻常夏日,进宝掉进去都要没命,更何况是这么冷的初冬呢。
进宝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直冲着薛允谡喊饶命。
他自然不会指望薛晏了。他了解自己这主子心有多硬,更何况薛晏身单力薄,伤又没好,总不会为了个奴才跟二皇子再打一架吧?
薛允谡听着他的告饶声,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意。
今日,捞不上来本皇子的扇坠,就不许上来,记住了吗?他说道。还不快下去!
湖水中的寒气直往上窜,进宝看着黑沉沉看不到底的湖水,趴在水边直往后挣扎。
伸头是死缩头还是死,那还不如往后缩缩,能多活一刻是一刻!
可他身后的两个侍卫,紧紧按着他,铁箍似的,让他分毫挣扎不动。他艰难地扭过头还想求饶,恰好看见了站在一边的薛晏。
薛晏的目光落在不知哪里的一个角落,不动声色的神情,竟是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进宝心想,完蛋了。
就在这时,薛允谡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怕吗?他笑容中带着大仇得报的狰狞,指桑骂槐道。你一个狗奴才,你也配?
接着,他抬头看向薛晏,笑得挑衅,手落在了进宝的后脑上,向下一用力,将他的头按进了水里。
就像是那天,薛晏将他的头按进水中一般。
进宝骤然呛水,一阵窒息冰冷的感觉袭来,他连忙向上挣扎起来。薛允谡没薛晏那么大的力气,进宝偶然能挣扎出来透些气,但紧跟着,就又被重新按了进去。
进宝心说,今天怕是要折在这儿了。毕竟二殿下是宫里的主子,溺死个奴才,不过就是踩死一只蚂蚁。只盼薛晏能看在自己是因他而死的份儿上,放过他家里那几口人
就在这时,隔着鼓噪的水声,进宝隐约听到了薛晏的声音。
放开他。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