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晏只觉自己手都在抖。他紧紧将君怀琅裹住了,试图用这种方法将他暖热一点。
可君怀琅仍旧没有睁眼。
薛晏脑中一片混乱。
他想立马将君怀琅带回去见太医,可又恍然间似乎记得,人若是溺水了,会有水淤积到胸腔之中,要立刻想办法将那水弄出来,若耽搁久了,就会要命。
他又颤抖着手,将君怀琅平放在了地上,试着去按压他的胸腔。
他胳膊收着力道,像在碰一件易碎的瓷器,不敢用力,却又怕力度不够,压不出他胸腔里的水。
这是薛晏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焦急和慌张。
他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按压,不过片刻,数九寒天,将自己额头上都急出了一层薄汗。
可君怀琅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薛晏的心不停地往下坠,将他的眼眶都逼得不自然地泛红。他脑中是空的,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咬牙控制着自己手下的力气,一下一下按压着君怀琅的胸膛。
他耳边逐渐响起了一阵嗡鸣,像是蒙了一层纱。
就在这时,他忽然隐约听到了一阵呛咳的声音,像是幻觉。他连忙将目光落在了君怀琅的脸上。
不是幻觉,是他在咳嗽。
君怀琅一阵呛咳,幽幽睁开了眼。
他人虽醒来了,却还是昏沉的。他皱着眉,眼前一阵发花,浑身都如坠冰窟,冻得连打哆嗦的力气都没有。
但紧接着,天旋地转。
他浑身湿漉漉的,却被裹进了一层厚重干燥的皮毛里。他被一个人一把捞进了怀中,紧紧抱住了,后背被那人珍而重之地垫在了膝头。
君怀琅恍然睁眼,在一片雾蒙蒙的灯火中,看见了薛晏的脸。
他的脑子还被冻得一片麻木,过了片刻才有了些意识,迟钝地想,薛晏?
薛晏怎么赶得过来,还救起了他?
他张了张口,想同薛晏说句话,可他此时浑身都是麻木僵硬的,嘴唇根本没有半点知觉,也不受他的操控。
他自然不知道,薛晏此时有多想将他压进怀中,狠狠地厮咬他的嘴唇,将方才那已然将自己逼得崩溃的恐惧和心痛,全都发泄出来。
可薛晏忍住了。
君怀琅只能看见,薛晏紧紧盯着他,眼眶通红,琥珀色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了一层水雾。
你醒了。
他听见薛晏沙哑地开口,紧跟着,一滴滚烫的热泪,从他的眼中骤然涌出,顺着他脸颊滑落,滴在了君怀琅冰冷的手背上。
第50章
君怀琅从被薛晏救回去后,便发起了高烧。
宫中乱成了一片。
永宁公世子昏迷着,被同样浑身湿透了的五皇子带回了永乐殿。听说是莫名落了水,被恰好赶来的五殿下救了上来。
清平帝匆匆派人将君怀琅安置在了永乐殿的偏殿里,便立马叫聆福去请来了太医。
太医原本说,永宁公世子不过是受惊又受冻,并无溺水的征兆,只需两服药就能治好。可到了后半夜,君怀琅烧得却愈发厉害,连太医都慌了阵脚,不知怎么办才好。
各世家贵族们都匆匆离了宫,君家一行则焦急地等在侧殿外。清平帝这些时日颇为重用永宁公,今日出了这般大事,便也守在这儿,被劝到了旁侧的宫室里休息。
淑妃则寸步不离地守在侧殿里。
她向来没做过伺候人的活,此时却分毫不假旁人之手,拿着凉帕子不停地替君怀琅敷额头,擦手足。
可君怀琅一直昏迷不醒,烧得眼都睁不开,温度也一直都没有降下去。
薛晏默不作声地守在旁侧。
宫女们上前,替她将冷水换下去。淑妃的手空了出来,坐在床边,没一会儿就默默地抹起了眼泪。
片刻后,她哽咽着说:去,换衣服去。
此时除了伺候在侧的太监宫女,就只剩下她和薛晏两个了。薛晏自打回来,就一直守在这儿,浑身还穿着湿透的衣袍。
薛晏没动。
淑妃回过身来,训斥他道:听不见吗?本宫可伺候不起第二个发烧的了,还不快去换了干净衣服?
就在这时,有宫女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递到了床边伺候着的宫女手边。
太医跟在她身后,进来看着君怀琅服药。
太医,如何了?淑妃连忙问道。您刚才还说,两服药下去定能退烧,可如今怎的越烧越厉害了呢!
那太医闻言,忙在淑妃面前跪了下去。
回娘娘,微臣不知,微臣也从没见过啊!他磕头道。世子殿下的脉象,分明就是普通的风寒,可如今越看却越像撞了邪似的!
说着,他抬起头,战战兢兢地看了旁边的薛晏一眼,话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淑妃一愣,接着便大怒起来,抓过旁边的空碗,砸在了太医身边。
让你治病,谁让你在此胡言乱语了!自己医术不精,便说琅儿是撞邪?本宫看你才是撞了邪,该让陛下摘了你的脑袋,给你驱了邪气!
瓷器碎裂的声音,把殿中众人都吓了个哆嗦。
那太医似乎胆子极小,被那碎碗吓得浑身一悚,便磕了几个响头告罪,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就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薛晏侧目,冷冷看了一眼他跑的方向。
是往清平帝住的那间宫室。
而淑妃则根本没顾得上管他。她擦了擦眼泪,便吩咐宫女上前,要给君怀琅将那碗药喂进去喝下。
薛晏的目光落在了那碗药上,又挪到了君怀琅的脸上。
他此时烧得面色通红,双眼紧闭,睫毛像一对脆弱的鸦翅,在他脸上落下了一片阴影。
薛晏的眼底满是隐忍了许久的血光。
白芨。片刻后,他费劲地挪开眼神,淡声说道。出来一下。
清平帝所在的宫室里,也是一片灯火通明。
他倚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就再也睡不着了。
到了这两年,他明显觉得许家不大老实,而江家那一派文人,又拉帮结伙的,成天只晓得上折子骂人,做不来什么实事。
整个朝堂上,竟找不出个既让他信任、又能堪用的。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永宁公这么个不党不群的得力助手,正要等越过年关就派他去江南,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让他住在宫中的嫡长子出了问题。
清平帝烦得睡不着觉,喊聆福来给自己倒了杯醒神的茶。
怎么听着那边越来越严重了?他皱眉问道。不是说只是落水吗,你请的是哪个太医?
聆福忙道:回陛下,正是太医院的祝太医。祝太医医术高超,陛下您是知道的。
清平帝按着眉心,点了点头。
那就是怪事了。他喃喃自语道。
就在这时,门口有太监通禀道:皇上,祝太医求见。
清平帝抬了抬手: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祝太医就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说吧,永宁公世子那儿如何了?清平帝摆手让他起来回话,问道。永宁公可是朕的股肱之臣,他家世子若是出了事,朕定要取你的人头。
祝太医额头碰地:回陛下,世子殿下的病,微臣也束手无策啊!
清平帝面色一变。
你束手无策?他怒道。不过区区风寒,连这都束手无策,太医院养你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