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员劝道:世子殿下,如今金陵城岌岌可危,可不能再乱下去了。
君怀琅摇了摇头。
不必担心。他说。我自有决断。
天黑之前,君怀琅收到了工地上官员们提审作乱者的状纸。
果不其然,如他所预料的,因为当时工地上事故出得紧急,抚恤金直接发放了下去,并没有严格地记录,因此并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有人私吞。
但是君怀琅知道,没有。
从他今天看到工地上的乱象时起,他心下就已经有了考量。
那官员说得没错,如今的金陵城已经经不起动乱了。
正因为如此,就一定有人想要看到金陵动乱,让灾情变得更加严重,以至于完全无法控制。
前世不正是如此么?
从有流民冲入书院殴打书生起,到今日修堤的工地上发生殴斗,再到前世,流民营发生多起暴动,甚至到了有人揭竿起义的地步,这些乱象和灾情一起爆发,不仅能让金陵乱成一池浑水,还能让主事的官员背负重罪。
而在混乱之中,趁机贪污嫁祸,也更好进行了。
君怀琅猜出,今天的事,是有人在演戏。
薛晏一走,工地立马就乱,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也幸而那天他提审了那个作乱的小头目,知晓他是被买通的本地人,并且与其他作乱者没有接触。有了这条线索,君怀琅猜测,今日作乱的主使和参与者,也混杂在百姓之中。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这些人全都揪出来。否则,放任他们一日混在百姓之中,金陵便一日不太平。
但是,就像今日一般,那些人混在百姓之中,一旦挑起事端,就会有百姓被煽动,跟着一同起哄。
人数一多,主使又和无辜者混在一起,这时候再想将他们揪出来,便是难上加难。
君怀琅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君怀琅的门被敲响了。
他让人进来,就见是今日那个河堤上的主事官员。
世子殿下。他行礼道。今天河堤上所有作乱的流民,已经全部关押好了。其中有一百来个受伤的,下官便来问问怎么办。
君怀琅沉吟了片刻。
去府库里提出药材来,再派大夫过去,尽快将他们医治好。他说。每日将情况汇报给我,万不可耽误。
官员应下。
君怀琅接着道:至于剩下的那些全放了。
官员一愣,不解道:都放了?
这早上让抓人的是他,怎么到了晚上,就又要将人全放了去?
君怀琅淡淡嗯了一声。
接下来,我说的这些话,你一定要听好了。他说。每一句都要按我说的去执行,知道吗?
那官员看向他。
这位世子殿下虽说极其清贵,人也冷淡疏离,但脾气却好,是个极其好相与的。
但此时不知如何,他身上竟有股不容置疑的威压,让他不由自主地要按对方说的话做。
一时间,竟有两分像那位活阎王似的广陵王。
是,还请殿下吩咐。他连忙应道。
君怀琅点了点头。
放人时,只管放出风声去,说此番堤坝上有动乱,我极其震怒,一定要将此事查清楚,闹事者,一个都不放过。他说。但是金陵人力物力极缺,根本无法关押这么多人,下属纷纷劝说,我父亲和沈知府也施压,于是我一气之下,把人全都放了。
官员听得直愣。
这哪有这般败坏自己名声的?
但君怀琅要的却就是这样的结果。
这样的消息放出,动乱者之中的普通百姓一定会被震慑。毕竟引得主事的贵人动怒,他们哪敢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但是混在其中的匪众就不一样了,他们一看自己被激怒,同时又没有能力关押他们,一定会以为他们要做的事初见成效,可以再接再厉了。
接下来,就要放下诱饵,给他们一个继续作乱的理由了。
再安排下去,因我震怒,此后工地中的饷银一律减半,省下的钱权当赔付工地的损失。再将这些银钱送去给沈知府,让他以他的名义,给家中有劳工的妇孺每日多加一餐饭食。
君怀琅接着道。
毕竟普通百姓,绝不会管真正下令的官员是谁,即便减少了银子,他们养家糊口的压力却立马减小了大半,这样算起来,反倒是他们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再生事端了。
而那些作乱者他们只想要闹事的理由,自己也给足了。
官员连连应是,却没听懂他要做这些事的理由。
然后呢?他问道。
君怀琅看向他,淡淡一笑,一时间,如冰消雪融,兰花初绽。
然后,等。他说。
第99章
这之后,君怀琅仍旧日日去工地,并且因着事务繁忙,竟将他门口那些吓人的锦衣卫都派遣走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几日也没人敢接近他的屋舍,即便是下层的官吏前来汇报工作,也都战战兢兢的。
众人都传,原来这永宁公世子并不真是个好相与的。之前只听闻广陵王暴戾,没想到这位世子殿下,也没好到哪儿去。
想来也不过是个寻常公子哥,身上还是有股世家公子的霸道习气。平日里无事发生也就罢了,可谁若敢给他找麻烦,那他就不会再跟人讲道理了。
故而,众人各个谨小慎微,生怕再在这个关头招惹了他。
君怀琅倒是分毫没放在心上。
想他前世,一直都是最爱惜羽毛的人。不仅不做半点有亏德行的事,即便是瓜田李下惹人误会的事,他也半点不会碰。
毕竟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是百年之后在史书上留下的那一笔。
但是而今他知道,再干净的名声也救不了命,有时候,还会要了他的命。
那些文人们最为看重的东西,有时候却又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倒是他父亲来寻过他一次。
永宁公进了他办公的屋舍,没有多言,只是同他一起喝了一杯茶。
等茶喝完了,永宁公淡淡道:你此事办得好,如今在金陵磨砺了这么些时日,也长大了不少。
君怀琅看向他。
就见永宁公接着说道:只是为父不知,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君怀琅有些疑惑:父亲?
永宁公顿了顿,看向他,语气虽仍旧是淡而冷的,其中却蕴藏着几分笨拙的柔软。
总觉得你和逍梧永远都是孩子。他说。为父一直让你们收敛锋芒,秉持中庸,就是想让你们在国公府的庇护之下,安稳度过这一生,便就罢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却又忍不住想让你们多学些,多做些,到如今,为父倒是不知如何做选择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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