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晏顿了顿,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候在马前的守将并没看到君怀琅细微的动作,只看到薛晏回过身去,似乎跟身后的人交换了个眼神,再回过头来时,浑身的气场似乎都不大一样了。
守将作为个粗糙的武将,自然看不出是哪里不同。但他却感觉到,方才那个一身煞气的广陵王,通身危险的气息,一下便散去不少。
那将他压得喘不过气的压迫感,也莫名其妙地烟消云散了。
守将抬头,就见薛晏回了他的话。
本王知道了。他说。此番回京,本就是有所预料,为了处理此事而来。你只管去安排,本王立时就要走。
那守将立马明白了薛晏要做什么。
皇上忽然中毒,原本连朝堂都没入的四皇子却被骤然拥上了皇位。即便不在长安,他这一年多也知,最配坐上那个位置的,除了面前这位王爷,还能有谁?
如今,王爷赶回长安,自然是要将原本便属于他的,全都夺回来。
那守将眼睛一亮,忙道:属下这就去办,王爷只管随属下来!
正午时分,他们一行人一路经过秦郡,便到了长安城外。果然,自远处一路走去,便见长安的几处城门之外,都驻扎了大量的军队。
若只是等候开拔时间的话,这些军队的人马必然会汇聚在一处,而非这般分散开来。
他们守在各个城门处,浩浩荡荡的。每个城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只开了一个角门供人进出。但每一个从这城门进出的人,都会被严格排查一番,随身的衣物行李,也会被来回检查好几遍。
即便全然没有问题,也要打点足够的金银,才会被放行。
这伙驻军俨然嚣张极了。他们驻守在秦门关时,本就没多富裕,也没什么仗打,全靠着那点粮饷过日子。
如今到了长安,他们的将领是京中威名赫赫的左相大人之子,算起来,当今坐在龙椅上的四皇子,还是他们将军的外甥。
他们如今,只要驻扎在城外,盘查来往人员,将整个长安守成一只密不透风的铁桶,让四皇子顺利登上皇太子之位,那他们,可就有了从龙之功了。
在此之后,加官进爵、封赏厚禄,不全都在向他们招手?
也正因为如此,长安城外的几处营地,各个都洋溢着骄矜得意的氛围。
薛晏和君怀琅一行不动声色地策马,从长安的外围一路往北行,最终停在了一片丘陵附近。
薛晏勒马,一行人的速度缓了下来。
到了?君怀琅问道。
薛晏往前方看去。
远处的丘陵之间,远远看着什么都没有,但他知道,三年之燕云一役所存留下来的燕云铁骑,就等在那里。
他从记事时起,便是在燕云铁骑的军营之中长大的。
燕云铁骑着玄甲,持黑金旗帜。燕地冬日的茫茫白雪中,那漫山遍野的黑金之色,就是薛晏自幼时起,便镌刻在回忆里的场景。
他侧目看向君怀琅。
就见君怀琅行在他身侧,正往前望着,在寻找军队的影子。
薛晏知道,那片沉寂了三年之久的黑金色队伍,就静静蛰伏在那片丘陵之中。
有种很奇异的悸动,在薛晏的心头蔓延开。
他自小居无定所,如今,却有一种带着君怀琅回到了他家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的心不自觉地狂跳。
伸手。他忽然对君怀琅说。
君怀琅不明就里,单手松开了缰绳,递了一只手过去。
隔着两匹马并行的距离,薛晏一把将他的手攥在了手心里。
君怀琅吓了一跳,连忙要挣脱。
他挣了几下,都没挣开,反倒是薛晏拉着他的手,同他并骑地行了一会儿,才笑着放开他。
君怀琅忙将手收回去,想要瞪他,却撞见了薛晏面上的笑。
那种寻到了归属一般的轻松,是不会骗人的。
君怀琅到口边的责备又收了回去。
下次别再胡闹了。片刻之后,他小声说道。
薛晏笑着应了一声。
一会儿带你看看,我的燕云铁骑什么样。他说。
君怀琅点头应下,又将心中的担忧说出了口:我刚才看,只我们路过的几个城门,人数都极多,算起来,他们兵力应当不下十万。
薛晏闻言,回头往长安城外看了一眼。
远远地,就能看见最近的那个城门外的营地。此时还没到中午,营地里已经开始开火做饭了。
薛晏不屑一顾地冷笑了一声。
就这群在秦门关养废了的兵,即便再多三五倍,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回过头来,在马上倾身伸手,拿指节蹭了一下君怀琅的面颊。
不足为惧。他说。
第123章
负责镇守长安最南侧长乐门的守将,那日也参与了清平帝的宴饮。
他们这几个秦门关的高级将领,每个都是许宗纶的心腹。武将与文臣不同,要共同御敌,又要完全服从上峰,时日久了,上下级的关系,便很容易变得牢不可破。
更何况,许宗纶向来是个极其合格的主将。
秦门关与边关和州郡都不同。边关的守将天高皇帝远,就要自由得多;州郡中的守备,又没有多繁重的军务,平日里的生活也要滋润得多。
偏偏是他们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关隘,日子最不好过。
许宗纶来之前,他们平日里过得清苦,自不必提。
一不过,等许宗纶在秦门关做了守将之后,情况便发生了变化。
他看上去便是一副温润如玉的好性子,有文化,待下属也不错。更重要的是,他糊弄得住京中来视察的官员,对他们这些将领贪些银子、吃些空饷的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开始只是几个将领试探着贪一两分,渐渐的,大家就都知道,只要不过头,许将军就不会拦着他们改善生活。
秦门关这些守将,对许将军多少是感恩戴德的,渐渐的,也便有几个被许宗纶挑了出来,成了他的党羽。
所以这一次,许将军在陛下召见他们之前,便将这几人聚集起来,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们。众将立时纷纷响应,没一个不情愿的。
之前只是跟着将军在秦门关捞油水,等将军大事成了,他们有的是加官进爵的机会,还用在那个不上不下的关隘守着数日子吗?
众将领多少有几分跃跃欲试。
而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也很好地验证了他们的猜想。
他们驻军在长安城外,只需将这八个城门守住,便不用再管旁的事。城中的人看到他们这么庞大的军队,便已经不敢轻易有什么动作了,还有官员富商生怕打起来,给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想方设法地巴结贿赂他们,往他们口袋里塞银子。
不过几日下来,他们便尝到了不小的甜头。
同时,许将军对他们也有所表示。
长安本就异常富庶,这么十几年也太平,没打什么太大的仗,国库也极其充盈。这几日,许将军连连往城外给他们送粮草赏赐,分配下来,即便是最末等的兵丁,也能领到几钱赏银,更别提军中每日开火,都能闻到肉味。
这种日子,就连秦门关过年时都赶不上。
不用做什么,便有大把的赏赐拿,即便是守将,几日下来也松懈了不少。
今日的长乐门外便是如此。
守将起身时,已是日上三竿了。他简单整顿了一番,视察了一下城门外的守军,便优哉游哉地上了城楼。
除却当值的士兵之外,其他的兵丁全都候在营地里等着轮值。但是他们一个城门外的兵力便有上万之众,城门再大也大不了那般多,到了今日,整个营中都还未曾轮值过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