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是那个一口一个降臣殿下的国师了。
李裴非常从善如流,原本还在思索的人此时嘴角挂了几分玩味的笑,低声说了句好,就坐在了福南音方才坐过的那只扶椅上。
屋中安静下来,只有炭盆噼啪燃烧的声音。兴许是太旺了,刘医工有些热,额角渗出一层汗来。
是臣不放心国师腹中的胎儿,所以
中原皇帝也准了?
刘医工一愣,低头道:臣告了假,圣人他还不知臣到了漠北。
他实在不适合扯谎,一句话即便预先想过,还是说得有些难为。
这样也算是欺君了,看来刘医工为了我这一胎是打算弃暗投明,彻底离开中原,为我漠北效忠。
福南音随意笑了两声,却把刘医工吓蒙了,眼神不由就朝着上首太子那儿看去。谁知李裴也只是朝着福南音淡淡扫过一眼,并没有要做声理会的意思。
刘医工不知道圣人与国师之前有什么谋划,可凭借着离宫之前圣人的态度也该知道,那便是要为了太子和那位故人护着福南音的意思。可偏偏眼前这人话里话外却分明是回了漠北,又要与中原作对,竟真是传闻中那副阴险自利的模样。
话还未说,刘医工一张老脸便皱了起来。
福南音眉峰一挑。
圣人这般好意,没想到国师却如此辜负。既然您是这个意思,恕臣这趟来错了
所以刘医工这趟,也是圣人的好意了?
福南音忽然出声,叫门口的人脚步忽然一个踉跄,正要反驳,便又听人开口,语气中透着一股化不去的嘲弄:
圣人知道我怀了他宝贝太子的种,叫你来给我安胎?
刘医工惊诧地转过身,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望向福南音:
国师是如何知道?
然而后者并未答他,甚至再没看他,反而回身后意外捕捉到了李裴的视线。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福南音轻笑了一声,道:最后一个问题,
旨意上是杀父留子,还是一尸两命?
李裴看清了福南音笑意之下的冷色,就在后者话说完的一瞬间,他手上那卷书应声而落,方才还假装乖顺的人忽然站起身,将福南音护在了身后,警惕地望着那个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走向的老太医。
不
刘医工面上带着急于自证的慌乱,圣人只是叫臣来为国师安胎,自然是要母子平安
顿了顿,改道:父子。
是吗?那就是我想错了。福南音见到他这副狼狈模样,却没有半分要放过的意思。他的手按在李裴肩上,力道并不轻,显然是带了其他的意味在里面,
那就再问一个问题好了。
上一个怀了身孕的男子下场如何了?
没有了福南音与李裴的长安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朝中的臣工少了攻讦的目标,一个个偃旗息鼓,在朝会上也暮沉沉失了些往日舌战群雄的生气。
如今最热闹的地方便当属昔日东宫之外的那座临淄王府了。
只是今日不知是何缘故,府门紧闭,不收帖不待客,不少前去拜谒的朝臣新贵们都吃了临淄王的闭门羹,只有在日暮西斜的时候,一顶柯府的轿子落在府门前,里头的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被迎了进去。
临淄王看上去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上好的酒温了好几壶,难得在人来的时候没有藏私,倒是露出几分古怪。
什么都瞒不过柯侍郎。
进门后尚一句话没有说的柯顺哲淡淡朝着座上的人看了一眼。
借着临淄旱灾与漠北之战将朝中站在太子那边的官员大换血,如今李裴不在,就是我们绝佳的机会。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李皎的头微微抬了抬。
他怎么还要去漠北找福南音啊?如今朝中的局势,难道他看不透吗?还是根本不在乎?
柯顺哲坐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对于临淄王这忽如其来的心思似乎早早地习以为常。
不论什么原因,殿下只需要抓住机会。
抓住机会,将杜相和李裴在朝中的势力一点点清除,即便圣人再偏心太子,总有护不过来的那一日。朝中事终究需要朝臣去做,没有了簇拥之人,太子在朝野将会步履维艰。
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在布一个局,不日便能摧枯拉朽的死局。
李皎将手中的酒樽丢在桌上,咣当一声,打破了屋中的寂静,也像是要撕碎一直以来那张被压抑的的假面。他嘴角一扬,俯身朝着柯顺哲道:
本王今日是不是该先向柯侍郎道一声恭喜,入仕七载,马上就要坐上尚书之位了。
柯顺哲面上却没带几分多余的神情。
臣先行谢过殿下。
李皎那双盯着他的明眼眨了眨,恍然:原来这也不是柯侍郎想要的位置。他笑了一声,我这里的确有更好的,只要侍郎帮我坐上
可惜说了一半话,他忽然又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低声喃喃道:
你说裴哥哥知道我在这时候趁虚而入,占了他的位置,一定会很失望吧
就因为这句话,柯顺哲那副一直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带出了几分情绪,有不屑,有惋惜,也有不解却不知是为李皎,还是李裴。
殿下心中不也为李裴准备了一个更好的位置吗?
他嗤笑,也没有什么可失望的,从他十五岁决定离开东宫的时候,便不再适合做储君了。今日即便没有临淄王,也会有其他的殿下去夺他的位置。
李皎侧着头,看着柯顺哲说完话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戳穿道:
离宫?怎么会是因为他的离宫呢。难道不是因为李裴身上那一半的血姓许?
柯顺哲并没有否认。只是在他出门之前,又听到李皎自语一般不依不饶地问了句:
那个福南音不过就是一条丧家之犬,裴哥哥他真的为了一个人连皇位都不要吗?可是没了权柄,他又还能做什么?
那本该充满权欲的眼神中带了些复杂的情绪,挣扎,困惑,还有不甘
柯顺哲本想劝他在尘埃落定之前莫妄下结论,只是话到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第45章
福南音曾经的手段太过狠戾果决,即便他中间离开漠北两月有余,留在朝野的势力早已清的清,散的散,却仍有威慑的余波未减。
光是他当真只带了一个仆从回来这件事就被漠北王来来回回查了整日,更别说王城中其他忌惮的势力在那座空荡的国师府守了不知多久,直到所有的探子都回禀毫无所获后,众人才真正相信,福南音对他们当真是没有威胁了。
福南音仿佛对此一无所知,也并不在意。
大抵是许久未睡过这张榻了,福南音一整夜睡得并不踏实,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便睁开了眼,脑中全都是昨夜那离奇又荒诞的故事。
从第一次清醒地接受刘医工诊脉时,他便从人的反应中想到了那个同他一般可以受孕的男子,也从李裴谨慎小心的模样中猜到了那人的结局,唯一不曾料想到的便是他的身份,竟然是秦国公主的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