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那本该被拔掉了爪牙的福南音在漠北藏匿了什么强大的势力,还是中原太子已经偷偷将手伸向了众人本以为安全的王城之中?
不论是哪一种,对于早已与临淄王达成共识的漠北众人来说,都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此时正是漠北春来回暖的前夕,夜里刚下了一场夹着雪的冷雨,小窗外投进来的微弱光线显然不足以驱散眼前的湿冷。
刘医工和宗谈都没想到漠北王会将国师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王宫中的地牢,除了石壁上造出来的一个半头大的通风口外,几乎隔绝了他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似乎是因为冷,福南音在石榻上蜷着身子,身上盖了两身棉袍,依旧睡得不太安稳。
相比较于他,其余两个人显然更惨一些,蜷缩在角落里,几乎是一夜未睡。
刘医工没想到自己在太医署任职了几十年都平安顺遂,临到告老前徒生这般多的波折,从中原大明宫中的天牢里被放出来没几日,又陪着国师坐进了漠北的地牢。头顶一束曦光洒下来,宗谈看到他灰白沧桑的脸上透着几分绝望的恍惚。
似乎是注意到了旁边人的目光,刘医工不由转了头过去,两人便默默对视了一眼。
有时候一些情绪的到位,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刘医工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对人说点他腹中酝酿了一整晚的苦水。可惜有时候一些情绪的消散,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理由宗谈是漠北人,语言不通。
下一秒,刘医工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面上的神情更加绝望灰败了。
我能听懂。
刘医工一愣,木木地睁开了眼。
是太子殿下派我来的。
刘医工忽然回过神来,惊愕地看向宗谈。
所以您刚才是想说什么?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那满腹的苦水算是有了归处,刘医工欣慰地握着宗谈的手,但仍是顾忌着福南音,一番话说得极其低声克制。
昨夜我在国师头上摸了一把,又发热了,孕期的人身子娇贵,哪能吃这种苦!
宗谈静静听着,眼神便望着那个唯一亮着的通风口。
本以为国师在漠北家大业大,无论如何也得比在长安当质子的时候过得舒坦,谁知竟被关到这种地方来了!
声音不大,絮絮地又说了很久,一夜未眠的宗谈的目光渐渐涣散。
别说是质子府了,就算是长安的天牢,也没有这般阴冷难忍的!好歹是一朝国师,漠北王怎么能
没什么奇怪的。
福南音不知道是何时醒的,说话时声音带了些哑意。他盘坐在石榻上,将棉袍和狐裘一齐披着,面色在冷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刘医工的话突然止住,以为是自己将睡梦中的福南音吵醒了,正要告罪,便听他有些干涩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漠北对待中原人的态度一向如此,能杀则杀,能辱则辱,绝不留情。
刘医工有些困惑。虽然他是个中原的医工,宗谈也姑且是中原太子的人,可就算迁怒也不该算到漠北国师的头上。
可您
更何况我对于漠北王来说不但是个汉人,还有可能是漠北的叛徒
四下静了静。
刘医工愣住了,半晌没有找到自己在那段话中迷失的思绪。
您说自己是汉人?
福南音看向他,恍然:我以为圣人都告诉你了。话音一顿,他又道:不过此事除了你们和漠北王知道外,倒也算是个秘密。
刘医工心中已是惊骇不已。他不知道国师话中这个你们都包括了谁,可单是圣人知道便已经叫他有些恍惚了。
宁驸马
他脑中再次出现了这个名字,可就是一瞬,刘医工浑身忽然一个激灵。
他抬起头,目光中难得透出几分惊疑几分睿智。
国师可认识一个叫宁胥的人?
福南音身上实在没有什么力气,便将头靠在潮湿的石壁上。他的目光并没有因为这个名字而有什么波动,只是低声重复了这两个字。
宁胥
刘医工的心都提了起来。
若真是如他猜测的那般,想来圣人也会欣慰的吧
没听过,不过是个好名字。
刘医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丁听到福南音的回答,整个人愣了一下,却尤是不信,挣扎问道:
那国师可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何身份?
这一句话问完,他半晌没有听到福南音的回答。
石壁上蓄了昨夜的雨水,滴答滴答流下来,有些不慎落入福南音的衣襟中,冰凉刺骨,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眉头也不皱一下。
刘医工是不是想暗示我
他的声音听上去淡淡的,可里面藏匿的滔天情绪身边两个人却半分也没察觉出来。
那位因红杏出墙而被中原皇室处死的秦国公主驸马便是我的父亲,而他机缘巧合活了下来,逃到漠北生下了我。
福南音抬起头,嘴角扬着,却让刘医工心中生出几分莫名的寒意来。
所以我不但父不详,被中原皇室驱逐后还做了敌国皇帝的
他最后两个字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冷冷笑了一声,说了句荒唐。
中原皇帝态度的反常,刘医工那日在国师府中讲出的旧事,被漠北王刻意隐瞒的身世,还有今日这模棱两可却又极具指向性的两个问题,福南音就算是再迟钝之人也该猜到了。
况且他一向敏锐。
地牢中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刘医工感觉到国师对这段身世的排斥,在大明宫中多年的生存法则教会了他不要好奇不该好奇之事,所以在福南音变相的否认中,他便再次开始感叹起来。
没想到原本以为此处只有自己一个孤独的中原人,就在半炷香时辰里,竟变成了一屋子中原人,当真是可歌可叹
而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他撑着身子艰难爬起来,走到福南音身边又给他把了个脉,摸了摸额间的温度。
摇了摇头,刚轻松的神色又凝重起来。
不太好
烧没退。福南音近来忧思过多,身体实在亏空不少,昨夜被漠北王一激,又在这种寒气重的地方睡了一夜,怕是给所有的痼疾症结撕开了口子,要一起发作出来了。
国师还是尽早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要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