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寒坐在领头的烈马之上,他一身暗红色的劲装,墨发束起一半,红绳绑起发丝,垂缀玉环,连面具都跟离开时的不同。
江远寒想,小师叔应该也不想以这种方式再次相见他大概已经很讨厌我了。
四下静谧,只有淡淡的风缱绻而过,吹动剑穗,吹动他发间的玉环。
江远寒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好,但他急需一些话来拯救自己。这样的场面让他紧张,让他痛苦,这种能够把人内脏揉碎了的沉默安静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于是他咬了咬牙,神色漠然地开口。
让你来?你拦得住我吗?
这话落下来的一瞬间,江远寒就在心里骂了自己好几句。都到这个局面了,说一点点温和的话能怎么样。可他不会说那样的话,他是浑身带刺活着的人,说一句软话都觉得自己会折寿,他不怕折寿,但是害怕让对方心软。
他与小师叔之间,没有心慈手软,只能是技不如人。
李承霜身后的玄剑派弟子也认出他来了,其中的范陶尤为不可思议,破口大骂道:莫、莫知?!你跟妖族勾结?!你他妈还是不是个人了!你对得起小师叔吗?!
李承霜目光不动,道:别说了。
范陶却不愿意,气恼得脸都红了,只觉得自己对莫知印象的改观都是喂了狗,小师叔的一片真心更是喂了狗,怒不可遏地道:如果没有小师叔,你早就死在凌波道人的剑下了,但你却背叛他,却跟妖族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李承霜上前了一步,语气微重地重申道:别说了,住口。
无论是哪种话,无论是骂他的,还是为他不平的,听在李承霜的耳中,只觉得诛心。
他已经鲜血淋漓,精疲力尽,不必让这些话,再从耳边听过一遍了。
江远寒遥遥地望着他,面对范陶的指责,竟然一句辩解都想不到,他说不出推脱罪名的话,只是盯着小师叔那双弹琴的手,不知道他被琴弦刺伤的手指,有没有痊愈。
胜之不武。江远寒沉默地想,就算是赢了,他也胜之不武。
他惦记着对方的伤口,惦记着小师叔的琴弦是否修好,惦记着对方有没有伤心,说出口的话却是
我很久没有跟你交手了。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来吧。
漫天的风都在低鸣。
辟寒剑响起低低的剑吟。江远寒手中的双刃与剑锋撞在一起时,摩擦出剧烈的火花。剑气纵横,如牢笼般交织过来,却被他狠狠地撕开一个口气,迅捷地占据了上风。
两人打得太激烈了,甚至有些声势浩大。一旁的玄剑派弟子和随行妖族根本插不上手,他们连旁观这场争斗,都觉得紧张刺激。
那些交吻亲近的往昔,就像是一个浪漫却压抑的秘密,封存在碰撞的刀与剑之中。
江远寒的武器是由血液凝聚出来的,扎根于他跳动的血管经脉之中。虽然是双手刃,但却短于刀、长于匕首,招式凶戾狠辣,是杀人的路数。
他抬手挥刃,撞偏了辟寒剑的剑背,擦着李承霜的发丝而过,攻击一下比一下迅猛,与初见之时的交锋并无两样。
他们两人斗法,道术灵气交杂着真刀真枪的对撞,剑气与波动震慑四方,根本无法旁观。周围同行的人或妖,不分敌我,都被压制得无法出力。而这两人身上,也逐渐开始见血。
江远寒是个战斗疯子,他闻到血腥气,只会越来越兴奋、越来越强。何况他身上的伤再多,也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冷静下来,所以干脆就这么疯下去了。
半边天际晕满傍晚的残霞。
李承霜素净的道袍上被血迹浸润了几处,比对方伤得要轻,即便是在面对江远寒快而凶悍的战斗风格,他也能稳定至极地招架住,荡开的剑气孤绝肃然,与魔修的炽热战意交缠在一起,越来越近,不分你我。
江远寒越战越强的特性占据了上风,他的魔气碾平了周围高耸的几座断峰。将李承霜逼得不断后退,直到两人一同撞进一块坚硬的石壁里,才有了片刻喘息之机。
不要拦我。江远寒的声音都带着冷戾的气息,让开。
李承霜的辟寒剑反手穿过一个空档,险些贯穿对方的肩颈,在刹那间被血刃挡住。江远寒飞退了半步,伸手擦了一下面具上蹭到的血痕,听到对方淡漠无波的声音。
你的伤太重了。
江远寒怔了一瞬,满不在乎地笑:这点伤也算重吗?
耐力不足,血会流干。李承霜道,你会输的。
这一点江远寒也知道,但他偏偏被这种如定局的话语激起不甘和怒火,与此同时,他更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片泥潭里陷得更深连面对这个人,他的自尊都能被一句话挑衅得暴怒,可见这种性格有多么易燃、多么糟糕。
小师叔这样的人,他不配拥有。
他的血液弄脏了李承霜的道服,与对方本身的伤口血迹混为一体。这种莫名的温度几乎要烘热李承霜的神智,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在慢慢失控,心里的想法无法收拢。
他像闷在一个口袋里,四处都出不去,黑暗逼仄,难以呼吸,急需一根针来扎破这种钳制、这种困境。对方既是圈着他的口袋,也是刺破圈禁的这根针。①半空中,冰与火对撞、交融、迸出剧烈的火花。
两人已经不知道打到了哪里,总归已经不在那条既定的道路上了。他们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彼此眼中只有对方,只有胜与负、生与死。
不留情面,绝不手软,才是对彼此最深的尊重和爱。
江远寒满身都是伤,但他不在乎,他已经完全被战意烧得上头了,狂纵凶悍地与李承霜对撞在一起,浑身的热血都在澎湃地涌动,像是把什么东西发泄出来了一样,让他前所未有地激烈兴奋。
但他自己也明白,这种巅峰战力支撑不了多久,他的身体无法承载这么厚重强烈的魔气。
周遭的风景一路变化,深冬的雪从入夜的天际飘零而下。
漫天飘雪之中,辟寒剑后撤回防,与江远寒的攻势正好撞在一起,但剑身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用巧劲儿震开,而是强硬无比地格开刃锋,猛地撩起,穿透肌肤。
伤痕从胸口一直劈到肩膀,发沉的灵力随着剑身强压而下,两人的攻防瞬间颠倒。江远寒耐力耗尽,一口气没顺畅地续上,便被抢夺了进攻的权利。
随后,这种强硬的风格贯穿了李承霜的每一剑,残忍冷酷得几乎不像他。
江远寒被他按住肩膀,从半空中直直坠下,压迫般地按在雪地之中。剑锋插进他的脸颊旁的冰雪里,锋芒割碎了面具。
剧烈急促的呼吸,极致的冰冷与极致的燥热。
江远寒望着落雪的夜色,视线移向脸颊旁的剑刃:怎么不杀了我。
李承霜目光幽沉:那你呢,为什么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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