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若是知道了,可以教子桑君晏。
于是,祂也伸出手,顺从地被拉下水面。
【冶昙!】
时宣行走在那条路上。
左边吹来的风里有沙子的气息,有草叶割断后的味道。
右边是水泽拍岸的声音,是风穿过无边的森林婆娑的呓语。
他行走在河畔。
一直一直这样走着。
有时候没有风,世界像是死寂静止。
他闭着眼睛,眉睫纹丝不动。
虽然看不见,风和天地灵气勾勒出世间万物的轮廓,像黑暗之中水墨氤氲。
他知道脚下哪里有石子,左手抚过的花哪一株上竖着尖刺。
连一个敌人也没有的世界,只要走下去,走到尽头就可以胜出。
他不问为什么,也不在意为什么会这样。
就只是这样走着,走着,走下去。
走累了,就在河畔稍稍休息。
树上的果子会自己成熟,落到他的手中。
灌木里的浆果会在很短的时间违背季节,开花,结果,成熟,好被他采摘。
柴火自己会干枯,枯到最容易点燃的时候。
谢谢。他闭着眼睛,温和真诚地道谢。
它们好像就是为着他这声道谢而存在于世界的,所以他说得很认真。
升起篝火。
河中的鱼自己跃出,落在他的脚边。
他什么都不用做,风中的天地灵气汇聚成灵侍,悄无声息打点好一切,在悄无声息消散。
夜色微凉,夜风轻柔。
事事如意。
就好像,他是上天的宠儿。
天道会把世间所有一切呈到他面前,整个世界都爱他。
只除了一点,他不能睁开眼睛。
但这不要紧,因为他生来就是个瞎子,早就习惯了不用眼睛。
任何人面对这过分的偏爱都会忐忑惶恐,患得患失,但他自始至终都很坦然。
因为,这不是什么命运的馈赠,是他应得的。
就像农夫辛勤地种了地,收获的时候便心安理得。
时宣起身走到河边,手指轻轻抚过沁凉的水面,掬起一捧饮了一口。
纵使这条河是流淌着毒汁的死水,在他碰触的那一刻,也会变成世间最甘甜的醴泉。
平静的河水不知不觉有了变化。
如镜的河面缓缓起伏,水下有什么东西。
时宣没有动,若是有人妄图杀死他,那么最终会死的,一定不是他。
但是,手指触到河面的一瞬,他握住了一只手。
冷玉一样没有微凉的手。
不是从水里,而像是这水面通往另一个世界。
他没有松手,稍稍用力,将那个人彻底拉入这个世界。
拂面而来的气息,似有若无清淡的冷香,像是碧落山上一千年一现的碧落雾昙制成的茶,最好的茶期只有三个时辰。
这个人,是从碧落山上掉进地狱道了吗?
冶昙没有一丝挣扎,祂想知道答案,顺着那股力量的牵引沉入水底也一动不动,直到被人拉出水面。
眼前的青年白衣胜雪,眉间一缕仙人般出尘无忧的清俊神秀,像是这方山川水泽里诞生的神明。
是你。
对方闭着眼睛:你认识我?
他的声音清雅泠泠,如世间最好的琴弦弹奏的声音,没有人间烟火,却仍旧温柔。
冶昙当然见过他,在八百年前的碧落山上。
祂眸光一顿,轻轻地说:方才在妩翩仙的地狱道里看见了一个幻影,跟你一模一样。只是对方的眼睛是睁开的。
妩翩仙?时宣当然知道妩翩仙,但这个人为什么能去妩翩仙的地狱道,还能来他的?
河里罗伞顺水而来,小熊猫趴在伞上瑟瑟发抖:【冶昙,救命,我怕水!】
这世上有哪一本书不怕水?纵使是天书也要怕的。
冶昙走向河边,将水面的伞和小熊猫一起捞起来。
时宣站在那里,声音温和:你是谁?
冶昙轻轻地说: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时宣:我不能睁眼。
冶昙撑着伞走近,翡冷色的眼眸安静放空,没什么情绪:有一种道法,即便是生而无目,也可以借周围草木生灵的神识看见。
祂伸出右手,食指点向对方的眉心。
时宣握着祂的手指,和煦地说:我也,不能看。
冶昙想起雩雳的话,这个人若是睁眼,便是无情道破了的标志。
冶昙收回手,没什么情绪:你修无情道的,我想起来了,为什么我会来你的地狱道?
时宣:你不是自己要来的吗?
冶昙神情低靡恹恹,翡冷色的眼眸放空:被骗了。
怎么骗的?
我不太明白一个问题,对方说,跳进水里就能知道。从水里上来就看到你,但你显然不知道。
这是个修无情道的,怎么会知道?
时宣点头:说说看,也许我真的知道。
冶昙撑着伞,看了他一会儿,虽然有些疑虑,但这个人确实有一种令所有人都忍不住喜欢他的能力,说不定他虽然修无情道,但真的知道。
冶昙稍稍郑重:人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时宣认真地想了一下:我知道,但我说不清楚,你可以自己看。
怎么看?
时宣对他伸手,面容如暖玉,清俊温柔:你过来,我解答你的疑问,你也要解答我的疑问,你叫什么名字?
冶昙眨了下眼,眸光安静低靡:冶昙。
时宣的神情极轻微的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低:别动。
他抬起手,手指轻轻落在冶昙的头上,像是量了一下。
然后,缓缓笑了,那笑容像春天最清浅的溪流:是你啊。
冶昙蹙眉,翡色的眼眸透过纤长的睫毛轻轻望向他:该你了,人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祂真的,很想知道。
好像是很久以前,就隐隐意识到,但一直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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