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一位妇人听完当即便晕了过去,者妇人正是张木匠的媳妇,张木匠搂着她,自己已是两泪纵横,哆嗦着嘴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是老来得子,花甲之年好不容易有了儿子,却是没想到,现在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怎么叫他接受得了,抗命不尊,他死了也就算了,可他不忍看他跟了他大半辈子的婆娘也随他去了。
傅老汉来回踱步,背绷得笔直,少顷后,他站定,脸色肃穆的说道: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村中男童悉数送走总有个头,谁能保证这魔教征收完了男童,不会对女娃也下手,等孩子都收完了,又会不会打起壮丁的主意,欲望是无穷无止的,我们一昧的忍让退缩换来的只是一时的相安无事,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就此收手。
那你看,该怎么办?,老村长挥挥拐杖反问道。
举村搬迁,此话一出,众人却是毫无反应,因为这傅老汉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了。
然而没有哪座城会收留他们的,丢了家产田地最后落得个流离失所客死他乡,对落叶归根执念颇深的他们来说,这绝对不是上上策,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上。
傅老汉自然也知众人的顾虑,他继续劝道:没有城池接纳我们,我们便自行建城,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之所的,再往北去,那里土地众多,我们花费些时间开垦土地,修筑房屋,不出几年,便能再造一处怀柳村来!
他说得情真意切,可老村长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连连摇头,再往北如此荒凉,土地贫瘠,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怕是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了,傅明,我知你是为众人着想,但眼下除了送去孩子已经是别无他法了啊。
我是村长,我得为了全村人着想,你也不想咱们怀柳村落得个满村被屠的地步吧。
傅老汉噤了声,双拳紧握。
在场又陷入沉默的压抑氛围中,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一声男女莫辨的清亮声音。
我去!
傅老汉眉头登时就拧了起来,扭头看向正跑过来的他的大女儿,傅沛白。
说是女儿,但村子一直都当傅家是两个男娃娃,原因不外乎是傅沛白年方十六,却一点都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常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跟着村里的男娃摸鱼打鸟,把原本随她娘的白皙皮肤晒得黝黑,只剩一双眼睛明亮。
纵使他们只是个偏僻的山野乡村,也不会把女娃娃养成这般德行的,即便不念书,也是要教些手工活,教导成温顺娴静的性子才是,而这傅老汉却是不管他这女儿,任她肆意妄为。
傅沛白跑近了些,弯腰撑着膝盖喘气道:我去,我代嘉许去,她说完抬头时,面上笑得洒脱,露出一排明晃晃的白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抢着去什么好地方呢,可这明明是去送命的事。
傅老汉刚想向傅沛白走去,那瘦高高的姑娘就灵活地钻到人群另一头,扒拉着身前一位壮汉的肩头,垫了脚跟她爹遥遥相望,你别过来啊爹,光天化日打女儿可不行。
傅老汉气结,牙帮子咬得紧紧的,微笑道:我不打你,你先过来,跟你娘回家去。
我不回,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要送走虎子和嘉许是吧,我说了,我替嘉许去!
胡闹!,傅老汉彻底动了气,大喊道。
老村长重重杵了杵拐杖,摇头道:别闹了小白,他们指定要的是童男子,你一女子身份如何去得?
傅沛白梗着脖子,中气十足地回:假扮成男子便是,反正去了也是一死,被发现也是一死,有何不可,里面就算是刀山火海,无间地狱,我也要替嘉许去!
嚯,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众人都被这十几岁的姑娘惊了一下。
老村长沉沉叹气,还是觉得不可,可这傅家总归是要送走一个的,是姑娘还是儿子,轮不到他作主,就让傅老汉自己决定吧。
傅明,嘉许和沛白,你选一个吧。
傅老汉绷着脸,沉默片刻后高声道:我的孩子我一个都不会送走,今夜,我会带着家人离开这里,北上出塞。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男子站起身来,尖声道:不行!你走了,那些黑甲会将我们连坐,整个村的人都会死!你不能这样自私,弃全村人的性命不顾,你不能走!
此话虽是无情,却是事实。
傅老汉闭了闭眼,脸色铁青,自他卸甲隐居怀柳已有十六载,早已融入了这个村子,对这里的山水土地,邻居村民皆都有了感情,他若无情,早就带着家人远去避难了,是看不得这一村乡邻任人宰割才留下好心相劝,可如今,灾祸已经殃及家人,他再仁心慈悲,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送死啊。
今夜子时,我会带着家人离开北上,愿意来的,子时村口集合,傅某不敢保证其它,但只要我有一口余粮,便会分你一口,决不食言,说完,傅老汉头也不回的扯着傅沛白走了。
众人只看得那一家三口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影子。
......
入夜,天空乌云厚重,不见星月。
怀柳村一间民屋内,三个男子正鬼鬼祟祟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位正是傍晚间厉声不准傅老汉走的那人,此人生得尖嘴猴腮,不似好人,而之后的举动果然证实其面由心生。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往酒坛里倒去。
一旁的男子压低声音问道:老六,你确定这药能行?那傅老汉可是个练家子,要是没成功咱们可没好果子吃。
被叫做老六的男子得意地笑笑,放心,就算是十头牛也能给他放倒咯,倒是你们,等会自然点,别露馅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后点点头。
最后三人商议完毕,吹熄了灯,提酒出了门去。
待他们走向村口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一侧的茅厕走出一位身形萧索的老人,是那老村长,他重重地叹气,直直摇头,造孽啊,造孽。
此时的怀柳村村口,傅家四口轻装简便候在此处,可除了他们,却是不见另外的人,唯有夜风轻拂而过的柳叶摩挲声。
傅沛白自知村里这些人有多顽固死板,她打了打哈欠道:爹,咱们走吧,他们不会来的。
傅老汉蹙着眉,沉声道:再等等。
傅沛白撇撇嘴,去逗身旁正打瞌睡的傅嘉许。
刚八岁的男孩只到傅沛白的腰身高,她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笑着问:小嘉许困啦?
傅嘉许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知道睡得正香甜便被爹爹拉了起来,说要出远门去,他性子一向软,从不调皮耍性子,爹娘和阿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听话极了。
傅嘉许点点头,嘟嘟囔囔嗯了一声,他生得面红齿白,眼睛圆圆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可爱得紧。
傅沛白宠溺地将他往怀里一带,拍拍他的背,靠着阿姐眯会吧。
傅夫人满脸慈爱的看着两个孩子,余光瞥见远方小道上似乎出现了三个人影,便抬手指了过去,阿明,你看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傅老汉眯眼一打量,可不正是三个人吗,他正暗自高兴数月的劝告,总算有人听进去了,可待那三人走近了,他高兴的神色却是淡了下来,因为来人的三个男子既没携带行李,也没拖家带口,显然不是来跟他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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