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用武器,用着同样的身法,赤手空拳打斗在一起,。
蒙岩一举擒住傅沛白的臂膀,朗声问:何为侠者?
傅沛白摆脱掣肘,脱身而去,高声回: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蒙岩踏步而来,一掌劈向她的天灵。
何为正道?
激浊扬清,嫉恶好善!
蒙岩攻势不停,连连发动攻击,江湖何在?
傅沛白眉宇飞扬,神采奕奕,九天之下,江川湖海,皆是江湖。一语言罢,她抓住蒙岩的一个破绽,一掌击上他的胸膛。
蒙岩受击登时便后退了两步,他像是不可置信般怔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声。
明媚的阳光肆意洒在中年男子粗犷又豪气的脸上,他神情激动,走到傅沛白身边,重重拍了拍她的肩,阿沛,你长大了。
这还是蒙岩第一次这般郑重其事的叫傅沛白阿沛,她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汗湿的鬓角,眼神清亮的看向蒙岩,蒙大哥,你方才说的可算数?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说话算数。
傅沛白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你是明霄派的弟子,为何隐退于天极?明霄派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蒙岩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他看向远方绿绿葱葱的树林,眼神迷离了半分,像是被遥远的思绪带回到了那些意气风发的青葱岁月。
如你所言,我的确师承明霄派,我和闻雪风,就是你相识的那位闻老儿,还有我的亡妻,我三人本是同门,感情深厚,而一切变故都要从十年前说起......蒙岩停顿了一下,神色怆然,你可听过登陵碎片?
略有耳闻。
前朝遗留下的登陵秘宝,这百年间不知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明霄派自然也无法独善其身。
十年前,我和闻师兄奉命去汉阳附近调查一个惨遭灭门的武林世家,回来时便发现门派遭人暗算,掌门被人下毒丧命,门下弟子皆都惨死,我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天空乌云翻滚,血水和雨水淌了一地,遍地的尸|体,残肢断臂。
蒙岩痛苦地闭上眼,我发疯似的找,最后找到了我那尚存一息的妻子,她满身的血,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我求闻师兄吊住她的命,可她除了还能呼吸,既无法说话,也无法动弹,我和师兄找了一处落脚地,随后我就开始调查,到底是谁害了全门上下。
他喉头哽咽,嘴角溢出惨淡的笑声,可是,你知道我最后查出来的凶手是谁吗?不等傅沛白回答,他神情激动了起来,是我的大师兄!那个最受师兄弟敬仰,为人正直侠义的明霄派大弟子!
他勾结了其它几个宵小门派,同他们说明霄派藏有登陵碎片,要他们助他夺取掌门一位,事成之后他就将登陵碎片奉上。
而后他就趁我和闻师兄下山的那几日,伺机毒害了掌门,然后大开山门,引进贼子,将宗门上下屠戮殆尽。可笑的是,最后他拿不出编造的登陵碎片,两方瞬间倒戈,可他却侥幸留得一命,逃去了江南。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和他的妻儿就在一间清雅的小院内,他还是那副模样,温润如玉,谦谦公子,好像他那双手从未沾染过掌门和师兄弟的鲜血,他还在教他几岁的儿子明霄剑术,多讽刺啊,他亲手犯下这滔天的罪孽,却还能齐家欢乐,凭什么,凭什么......
蒙岩捏紧了拳,继续道:他看到了站在篱笆墙外的我,神色平静,没有惊慌,亦无丝毫愧疚之情,他的妻子也看到了我,热情地招呼我进去坐,俨然他的妻儿并不知道他所犯的罪孽,在他家人眼里,他还是那个引以为傲的正派弟子,前途无量,是妻子眼中的好丈夫,儿子眼中的好父亲。
他笑着向我走过来,亲切地唤我师弟,随后将我带到了城外,我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权力,地位,为了掌门位置就泯灭人性,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明明掌门百年之后,依照门规,那个位置就是他的!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风淡云轻地笑了笑,随即面目狰狞地向我发难,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癫狂的模样,我们举剑打斗在了一起,他怒吼着他多年压抑的愤怒,埋怨掌门对他的漠视,嫉恨掌门对我的栽培,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那般恨我,恨掌门,恨整个明霄派上下。
我们殊死搏斗,最后我刺向他要害时,他本可以躲避,他却兀自丢了剑,剑刃刺破他的胸膛,他却笑了,好像解脱一般,只恳求我放过他的家人,我应下了。
蒙岩停了下来,重重地喘气,好一会后他才继续道:可他死后,他那八九岁大的儿子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然后发疯似地冲了过来,捡起他爹的那把剑向我砍来,大吼着为什么要杀了他爹。
祸不及家人,我没想杀他的,可是......可是,最后那孩子自己撞上了我的剑,那小小的身躯就倒在了他爹的身旁,那一瞬间,我有些迷茫,我是为了复仇而来,却好像造就了另一个仇恨。
我将他和他儿子的尸体带回了小院,我以为那个温柔的女人会发狂与我搏命,可是她没有,她就安静的坐在院内,看着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尸体默默流泪。
我转身离开之际,听见身后刀剑出鞘的声音,是那个女人自刎了,灼热的鲜血泼洒一地,我盯着地上那滩血,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它与墙角的红梅谁更鲜艳。
大仇得报,我本该快活,可是那一刻,我只觉得心里空,空得厉害。
再之后我便返回了闻师兄那里,而我的妻子已经去世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师兄同我说,是她自己要求停药的,她不想这么虽活犹死的躺在床上......蒙岩双眼发起红来,整个人被这些痛苦的回忆折磨着。
我明白,我怎会不明白,她生前那般活泼肆意的一个人,我们一起遨游过天下的山川湖海,领略人间风光无数,现下她却只能犹如废人一般躺在床上,我知她不愿意,是我......是我为了一己私欲留她在身边,是我舍不得她。
那个时候我简直快要疯了,感觉天地间都崩塌了,我埋怨她丢下我一人苟活在世,我埋怨闻师兄成全了她,却没放过我,我看一切都不再平静,我厌恶天上翱翔的鹰,湖边流动的水,路边绽放的花,我恨这世间万物。
我提剑去将之前攻打明霄派的那些人统统杀了,他们的家人,亲朋好友不断的向我寻仇,那几年,我每日都生活在刀光血影中,不停地杀人,不停的在阎王殿前徘徊,我也想过一死了之,反正在这世上再无牵挂。
可不久后闻师兄给了我妻子留下的书信,她让我好好活下去,活着,去替她看这繁华的人世,我不能死,也不敢死,我怕我下了九泉,她见着我会埋怨我。
蒙岩大口喘着气,眼底一片湿渍,我就这么苟活于世,直到四年前,我受到仇家偷袭,身负重伤,误入了天极地界,是峰主救下了我,她既不问我身份,也不好奇我的过往,只是将我领到了这佛崖底下,让我养好伤后,可自行离去。
就这么我躲在这里隐居了一年,日日对着佛壁忏悔,突然有一日,我盯着佛像怜悯众生的眼睛,心就这么平静了下来,往日种种,恍若隔世,再之后,我就去到了朝泉峰上,恳求峰主留下我,成为了一名杂役总管,自此发誓,今生再不出山。
蒙岩说完,脱力一般耸下了宽阔的肩膀,明明整个人站在和煦的阳光之下,却透露出无比孤寂的感觉来。
第54章赠明霄
傅沛白心下无比沉重,她从未想过这般爽朗健谈的蒙大哥竟有这般惨痛的过往,时隔多年,男人仍能清清楚楚的回忆起往昔的一幕幕,就像是烙印一般刻心上,怕是今生都忘不了了。
她喉咙干涩,说不出一字一言的安慰之语,因为她深知这种失去挚亲挚爱的感觉,再多的话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蒙岩垂着头,凌乱粗糙的几缕头发垂于眼前,让傅沛白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嘴里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闷哼,像远远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傅沛白看向佛壁之上尊尊安然静坐的佛,它们睥睨着众生,无尽的岁月里看尽了人间百态,生离死别,爱恨嗔痴。
佛渡世人,人难自渡。
远处成群的山峰并延,云遮雾涌,明明是一片初夏时节的好风光,她却觉得心里发凉,内心有些迷茫。
她如今所谓的习武复仇真的是对的吗,她开始有点明白蒙岩先前所说的那句仇恨永无止境的话了,杀了仇人,你亦变成了别人的仇人,如此往复,没有尽头。
两人就这么静默的立在佛崖底下沉寂不言,好一阵过后,蒙岩才稍稍平复了心绪
他拾起地上那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古籍,右上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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