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门入内,看见屋内的桌边坐着两个人,左边的瞧着年迈许多,胡须花白,瞳孔浑浊却又目光似炬,右边的中年僧人眉眼慈祥,正是苦禅法师。
她几步上前作礼,晚辈见过方丈,见过苦禅法师。
那年迈一点的僧人起身,慈祥地笑了笑,傅施主怎知老衲是本寺方丈?
此处为丈室,自然是方丈的住所,屋内唯有二人,除苦禅法师外,那前辈自然是般若寺的明文方丈了。
明文抚了抚胡须,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傅施主,久仰大名了,今日得见,果然少年英姿,器宇不凡。
不敢当不敢当,不知方丈,法师找晚辈所谓何事?
明文笑而不语,转而问起了其它,傅施主可有信仰?佛道儒,你遵奉哪家?
傅沛白有些汗颜,虽然本朝的皇帝尊佛信佛,大力弘扬佛教,但她打小出身乡野,她们那片又偏僻,百姓每日劳心耕作,根本无甚信仰,方圆几十里连座寺庙也没有。
晚辈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明文怔了一下,随即开怀大笑,果然是少年人特有的傲气,傅施主,且随老衲来。
傅沛白抬腿跟上明文的脚步,二人出了丈室,进入一旁的侧殿。
殿中放着两块明黄的蒲团,中间放有一张小案几,案几一旁焚香袅袅,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佛香独特的味道。
傅施主,请坐。
傅沛白在蒲团上盘腿坐下,背脊挺直,她心下虽是疑惑明文方丈究竟要做甚,但面上还是保持着沉着淡定的模样。
明文斟了两杯热茶,手捻佛珠,面容祥和,傅施主虽不信我佛,但老衲观你禅缘颇深,施主可愿与老衲谈佛说禅一番。
自然,方丈请讲。
老衲且问施主,何为佛,何为魔,佛魔何分?
傅沛白沉思片刻道:佛者,为普度众生,魔者,祸殃苍生。
佛有魔心,便是祸殃苍生,魔有佛心,也可普度众生,何解?
佛魔两论,有魔心者非佛,有佛心者绝非魔。
明文笑着摇摇头,那今有一剑客,拿人钱财替人卖命,剑斩恶人凶徒,亦染无辜鲜血,然其所得钱财悉数赠与城中流民乞丐,救下数千性命,施主以为此人为神为魔?
傅沛白一时语滞,沉声道:若此人心怀善念,怎会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两举互相矛盾。
非也,此为真事,剑客无名,一年前曾流迹于山下的樊城,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后皈依我门,剃发出家,傅施主方才应该见过他,山门之外,那名扫地僧便是此剑客。
傅沛白有些惊讶,面露不解:那他为何......
个中缘由,唯有他自己知晓,老衲只是想告诉傅施主,万事万物无法通其表象窥其内里,你所看到善恶是非,神魔两论,可在转瞬之间,两相颠倒,世间鲜有非黑即白的事物,往往都是善恶伴生,此消彼长。
那依方丈所言,世间竟无一个至纯至善之人了?
至纯至善之人唯有世间甫一出生的婴孩,而后世人随着年岁渐长,生于这俗世,亦沾染俗世的七情六欲,六根不净,恶念丛生,至纯至善实为虚论。
明文顿了顿,直视着傅沛白的眼睛道:不过善恶有时,如何抉择却在个人,一念神魔,自在心间。
傅沛白微微睁大眼,蹙眉抿唇,少顷后,她像是心有所悟,郑重的致谢:多谢方丈指点迷津,晚辈受教了。
明文似是欣慰,和蔼一笑,傅施主且去吧,苦禅法师同你还有事要讲。
傅沛白起身作礼告退,而后返回了丈室。
侧殿内,年迈苍老的白须僧人目光沉沉,盯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低喃:但愿你真的是那个人。
第80章难民巷
傅沛白回到丈室的时候,苦禅法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坐着,面容慈善。
傅施主,坐。
明文方丈说法师还有事与晚辈交谈,不知所谓何事?
不急。苦禅说着又斟上满满一杯热茶递给傅沛白。
傅沛白方才才喝过明文方丈倒的那杯,而今盛夏,连饮两杯热茶,着实让人燥热得慌,偏偏她不好拒绝,便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浅浅的饮下一口。
如何?
傅沛白没觉出什么味来,她向来不爱品茶喝茶,即便是世间好茶到她嘴里也比不上一碗夏日山涧泉水来得畅快。
好茶,好茶。
苦禅用盯着她,微笑不语。
两人就这么对坐无言,桌边的窗外便是一片碧绿昂扬的柳树林,山间清风拂过,柳叶枝蔓,随风飘荡。
傅沛白坐着坐着,在茶香四溢的屋内便开始走神,心绪也飘到了窗外,耳力极佳的她似乎听到了柳树林中有人脚踩树枝的咔嚓声,以及走动时衣物轻微的摩挲声。
傅施主在想什么?
傅沛白闻声回过神来,答:林子里边好像有动静。
苦禅目光似有深意,缓缓道:非也,并非风动,亦非树动,而是傅施主的心在动罢了。
傅沛白微怔,不解其意。
这片柳树林是文慧法师圆寂那年所种,如此已有二十三载了,每到夏日枝繁叶茂,清凉避暑,确是一片好风光,傅施主若想去,便去走走吧。
傅沛白的确枯坐得有些无聊,但心里还记挂着苦禅与她有话要讲,便仍端坐着,法师不是有事同晚辈说吗,还是等您先讲了来吧。
苦禅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不急。
傅沛白琢磨不清法师和方丈寻她究竟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又不便一直追问,只得起身告退,往柳树林间走去了。
一入林子,不知何处飘来浅浅花香,再往前数步,便出现了一大片的凤凰木林,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红通通一片,美不胜收。
那林下立着一个白色身影,白衣胜雪,身姿纤长,气质绝伦。
傅沛白盯着那背影愣了一瞬,随即走过去轻唤:十七姑娘。
女子回过头来,一张脸冷清艳丽,正是十七。
傅公子这么快就和法师聊完了?
没呢,方丈没说,法师也没说,不知道到底找我做甚。
总归是有要事的。
两人一边往林子深处走去,一边三言两语的闲聊着。
本来自昨日傅沛白仓惶离开屋顶后,今日再见十七便觉得莫名尴尬,在来到般若寺之前与对方几乎无甚交流,这会入了寺庙,不知道是佛教圣地抚心静神还是怎么的,那股子尴尬局促的劲便下去了,能面色无虞的同十七交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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