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沛白在沉睡中被突然乍响的一片呼喊声给惊醒,她心跳得猛烈,听清那些喊声后便腾地起身,一把扯过外袍拢在身上,拿了配剑推门而出。
此刻寺庙后室已乱作一团,众多僧人执着火把围在丈室外以及苦禅法师的屋外。
方丈圆寂了!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匍匐跪倒一片,有些年纪尚幼的小僧当场痛哭出声,场面混乱不堪,好在有几个年长一些的僧人站出来主持大局,指挥武功好的去追刺客,剩下的保持秩序,勿要喧哗。
傅沛白拨开人群走进去,看见丈室内,安然静坐着的明文方丈。
他穿着一袭最为庄重的僧袍,双手搭在腿上,做了一个禅定印,面容慈祥温和,仿佛只是睡着了。
方丈是遇刺了才?
一名弟子面露悲戚,摇摇头,方丈圆满诸德,寂灭诸恶,自然入转世轮回了。
傅沛白沉痛地闭了闭眼,于佛家弟子而言,死亡并非真的死亡,而是轮回转世,可于她而言,死亡便是实实在在的离开了这个人世,身消俱陨,和世间种种再无瓜葛,是人生莫大的苦痛。
她双手合十以示缅怀,随即向苦禅法师的房间走去,这里围着的人更多,见傅沛白来了,纷纷侧身让出一条路。
屋内一片狼藉,显然是经过一场激烈打斗,傅沛白急急上前,一眼便看见了遇刺倒地的苦禅法师,此刻法师由一名僧人半扶躺在地上,心口处下几寸赫然有一道伤口,正缓缓渗出鲜血,伤口狭窄,却极深,像是小型利器所为。
她大惊失色,单膝跪在苦禅法师身前,怎么会这样?!法师,你现下感觉如何?大夫呢?大夫人呢?
大夫呢?!找人去山下唤大夫了吗?!她环视一圈众人,大声喊道。
扶着苦禅的那名僧人嘴唇颤抖着说道:来不及了,傅施主。
傅沛白急得有些上火,声音大了些,怎会来不及!让人快马下山,不出半个时辰便能找来大夫,如何来不及?快叫人去啊!
众人还未应声,苦禅便攥住了傅沛白的手,他瞳孔失焦,面色惨白,脸上却还带着微笑,他将傅沛白的手缓缓拉到自己的腰侧。
傅沛白指端触碰到一片温热黏腻的液体,她猛地收回手,盯着指尖那片刺目的鲜红,这才反应过来,不是胸口那处伤,是腰间,腰间这道才是致命伤。
她垂头看去,苦禅的腰侧正源源不断地渗着血,暗色的僧袍已经被濡湿了一大片。
止血的药,绷带,酒,对,还有酒,去,快去,去拿啊!傅沛白推搡着一名僧人,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
傅施主,贫僧气数已尽,不必白费力气了。说罢,苦禅又艰难地抬手挥动了一下,你们都出去吧,我还有些话同傅施主说。
僧人陆续离开,房间里只剩下苦禅和傅沛白。
傅沛白拿了棉枕塞到苦禅头下,好让他躺得舒服一下,她张开嘴,声音黯哑,法师,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明明还来得及的啊......
伤不致死,若是能及时止血,苦禅是能有机会挺过这次鬼门关的,可偏偏他自己放弃了求生的机会。
苦禅微微喘着气,每一下都好像要耗尽生命了,因果轮回,命数已至,贫僧的时候到了而已,傅施主不必太过伤感,生离死别,无外乎是一个新的开始。
傅沛白无法理解,她搀住苦禅微微发抖的手,紧紧的握住,刺客是谁?我替法师报仇!
苦禅摇头,不要被仇恨支配,对方也不过是命运摆弄下的一颗棋子而已。
傅施主,你记住,普天之下的尔虞我诈,爱恨情仇皆因乱世而起,不终结这乱世,如你所见的难民巷的凄苦,杀人犹如踩死一只蚂蚁的世道永远都无法结束,救一人,救百人,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说着说着,苦禅的瞳孔已经无法聚焦了,他的瞳光缓缓消散,抓着傅沛白的手渐渐脱力,却还是奋力道:一盘乱棋,是无法从中获取生机的,只有......只有掀翻棋盘,重新布局。
他倒吸一口气,骤然发力紧紧攥住了傅沛白的手腕,眸光重新聚拢,不要做那黑白棋子,要做那执棋之人,傅施主,你,你就是那个执棋之人,唯有你,可以与这乱世博弈,你一定要秉持心中正念,站出来,拯救,拯救......
苦禅的声音渐渐弱了,眼皮轻缓地耷拉在一起,握着傅沛白的手彻底松了开来,方才亢奋的神情变得平和,整个人散去最后一丝生气,阖然长逝在了冰冷的地上。
法师?
傅沛白睁大了眸子,喉咙发紧,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却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跪在地上,面上有些惘然,整个人怔怔的,嘴里呢喃着:我就是那个人......
悲痛与复杂的心绪交叠着,她隐隐约约猜到了苦禅未说完的话,对方刻意带她去难民巷看到民生艰苦,同她揭露这混乱的世道,法师似乎一直在祈盼能有一个仁义之辈挺身而出,来终结这个乱世。
可是为什么是我?
傅沛白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与自我怀疑中,她盯着苦禅逝去的安详面容,轻轻地问:法师,为什么是我?
室内一片沉默,她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沉闷有力的心跳声。
第84章变故生
一炷香过后,傅沛白站起身来,她腿下一麻,差点跌倒,还好及时扶住榻边才站稳。
推开门后,门外的弟子各个神情肃穆,注视着她。
她喉头滑动了一下,轻轻地吐出一句,法师圆寂了。
瞬间门外众僧人跪倒一片,他们磕过头后盘腿而坐,开始念诵经文。
傅沛白越过众人,朝着闻声而来的陆清婉她们走去。
怎么了,阿沛,我方才只说有刺客,你受伤没?陆清婉焦急地打量着她。
傅沛白摇摇头,神情颓靡,没有,刺客是冲苦禅法师来的,法师受刺身亡,方丈是自然圆寂。
怎会如此!陆清婉不小心惊呼出声,她连忙捂嘴,避免打扰那边正在诵经的僧人。
她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苦禅法师的武功在中原数一数二,能伤他的人少之又少,可知刺客何许人也?
傅沛白摇摇头,不知,法师亦不愿告诉我,她让我不要去寻仇。
此事非同小可,且有蹊跷,我马上飞书传给爹爹,让他定夺此事。陆清婉神色严肃,那股子跋扈的小姐模样烟消云散,此时瞧着成熟又理智,说罢便折回房中去写信了。
小女子不通江湖世事,现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先行告退了。桑韵诗说罢也转身离去。
傅沛白盯着剩下的十七,眼神仿佛在问,你怎么不走。
傅公子,逝者已矣,节哀。
傅沛白眼帘半阖,面对着今夜唯一一个安慰她的人,鼻腔开始泛酸,虽然她与方丈法师只短短相识几个时辰,但可眼下为他们的逝去感到悲痛却是真真切切的。
许是天上要下雨了,此时刮起了呼啸的夜风。
她的衣袍被吹得翻飞作响,声音夹杂在狂风和诵经声中,显得轻飘飘的,能陪我走走吗?
声音很小,但十七还是听到了,她轻声道:好。
她们向着庙外走去,一路无言,直至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凉亭,傅沛白才停下脚步。
她负手而立,目光飘渺地看着山下热闹繁华的城池,虽已过子时,但城内还是一片灯火通明,俨然一副奢靡富贵的不夜城之景。
深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她那颗鼓动不安的心渐渐沉缓下来,可身体却倍感疲累,惯常挺拔的脊背都佝偻了几分,原本朝气蓬蓬的颀长身影,显得有些沧桑。
十七盯着傅沛白轮廓分明的侧脸,轻声问:苦禅法师同你说什么了?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