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这幅画的时候,你不开心吗?
也许是刚到了异国他乡,身边缺少了一些熟悉的人。骆远鹤轻描淡写地说,看着缪存单薄的背影。
也就是说,这幅画是思念之作。
是无法讲述、无法传递、也无法得到回应的思念。
缪存站起身:听起来很难过。
现在不难过了。骆远鹤注视着他,面容沉静温和。
但是你又在里面构筑了一种新古典的秩序,试图回到宁静跟和谐。与画面比起来,语言能表述的似乎要苍白得多,缪存斟酌了一下,老师,你在对抗这种心烦意乱。
骆远鹤微怔后笑了一笑,没有否认,倒说:看来以后不能对你撒谎了,会被看穿。
缪存有些小得意:可是画得还是很好的,我很喜欢。
虽然画面上的女人是得到骆远鹤的女人。
好了,第一次来法国,想去哪里?
缪存一张唇,骆远鹤截住他话头:除了卢浮宫。
缪存咽下首选,眼神很亮地说:枫丹白露,巴比松!
位于巴黎近郊的塞纳河流域,美好的乡村自然景观,吸引过柯罗、米勒、卢梭留恋驻足,诞生了写实主义中重要的巴比松画派。
骆远鹤其实早就猜得到他的选择,好。
驱车前往要数个小时的时间,再浪漫的地方到了冬天还是难免萧瑟,缪存在千篇一律的冬日近郊景色中昏昏睡去。骆远鹤握了下他手。缪存的体质很寒,穿再多也捂不热一双手。他似乎被冰到了,很快地松开,继而将车内暖气打得更高了了些。
虽然睡梦中感到了手机震动,但缪存只觉得眼皮很沉,并没有力气去看一眼消息。现在是北京时间2月2号下午的傍晚,骆明翰问他实习如何,明天是否该回来。
缪存等到晚上回酒店后才回复他,怕时差露馅,他没接骆明翰的视频,只是在语音里回复说特别顺利。
骆明翰便问他:开心吗?
开心啊,缪存理所当然地回,从声音里就透着开心,特别开心。
骆明翰几乎能想象到缪存脸上的申请,被阳光一晒,是那种几乎透明的、快要飞起来的澄澈和轻盈。他的低笑透过话筒递入缪存耳中:怎么没见你跟我在一起时有这么开心过?跟我相处,还比不上你跟同学出去给人打下手?
缪存在床上翻一个身,手里拿着一封街角咖啡厅免费发放的巴黎旅游地图,研究着圣心大教堂、左岸咖啡和莎士比亚书店。地图是折页的,扉页写着海明威的那句话:「巴黎,一场流动的盛宴。」
听到骆明翰这么问,缪存不走心地回:也开心的。
比如呢?
比如缪存一时茫然,想了想,没有比如,每一天都挺开心的,除了你给我给我讲鬼故事的时候。
骆明翰笑出了声,倒没有勉强他。
末了,他说:我很想你。
其实分开不过一天而已。
缪存内心一动,放下折页,在床铺上盘腿坐好,憋了很久才轻轻地说:好吧,我也有点想你。
骆明翰知道,每次缪存带着量词描述时一点,一些,有些,一点点,就代表着都是真心的。
听惯了各种海誓山盟和满得要溢出来的甜言蜜语,他有朝一日,竟也会为「一点」而心动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是三号,距离生日还剩一天,骆远鹤一大早就来接他了,在酒店客房等缪存乱糟糟地洗漱。他第一次出国,倒时差没有经验,睡过了头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缪存以为今天总该去卢浮宫了吧,可是没有。
为什么!叼着牙刷就出来了,愤怒而含糊地控诉。
骆远鹤支着腮懒洋洋地说:明天再去。
可是明天你都生日了?
所以才要明天去。
啊,缪存漱完口又跑出来,头顶翘着的头发随着跑动乱晃,你这么喜欢卢浮宫吗?卢浮宫要给你开生日派对吗?
骆远鹤没被他笑死。
结果今天一整天便在巴黎市区游览。因为巴黎的历史实在太丰厚,艺术遗产几乎是随手可拾的地步,因而随便走走便很有意思。
他这边是早上8点,在临街的蓝色咖啡厅吃早餐,枫糖松饼和拿铁咖啡,太阳晒着花,花枝映在石墙上,影子摇曳得珊珊可爱。
骆明翰那边已是下午3点,他想,缪存现在该坐上返程的车了,过不了多久,顶多到晚上时节,缪存就会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面前。
巴黎下午1点时,缪存坐在圣心大教堂的石阶上俯瞰巴黎城区,阳光和煦地照在身上,身边有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正吹着口琴,那是电影《天使爱美丽》的调子。缪存终于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枕在骆远鹤的肩膀上,身上披着他的羊绒大衣。
中国已是晚上八点,骆明翰请公司人吃饭,员工此起彼伏地给他敬酒,祝他生日快乐,祝他三十岁更加平步青云。
骆总过去的酒量是很好的,但大约是因为今天太心神不宁的缘故,他醉很很快,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时不时地便点亮手机看一眼。
他这样的大忙人,手机里自然是时时刻刻都有新信息的,莉莉就挨在他身边坐着,看到他每一次都及时地点进微信,很快地扫一眼,脸色微微一沉。有谁来敬酒,他很快收拾起一个老板该有的商务风度。
冬天的日落来得早,还没到五点,光线便已经很柔和了,晚风一起便觉得冷,骆远鹤陪缪存在埃菲尔铁塔下看完了一场温柔日落,带他去一家热闹的墨西哥餐厅吃晚饭。
缪存想起蒙马特高地里,那些在路边支着架子写生的油画家,和卖速写的商业画匠们,异想天开地问:要是我明天也去卖画,我可以攒够回去的机票钱吗?
可以,骆远鹤计算了一下,只要你五月份才回国,并且一天卖出50幅。
缪存:
倔强地说:可是我就想。
骆远鹤勾了勾唇:也不是不可以。
嗯?
吃完饭,我们可以回到那边,你想画多久,就画多久。
缪存的眼眸中都是不可思议,又开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真的吗?那你也画,我们比一比,看谁生意更好。
让一个一张画卖一亿的艺术家去艺术街区卖艺,这件事谁听谁觉得离谱,但骆远鹤搭着腮,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他离谱的、心血来潮的、会冻死人的计划:好啊。
侍应生上鸡尾酒,他看着缪存抿一口,继而说:那要是我赢了呢?
那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任何,随便什么事。
骆远鹤看着他的眼睛:一言为定。
墨西哥小酒馆中暖气很足,到处是马赛克的装饰,在昏暗的灯光下有吉普赛的流浪感。客人中有人抽烟,但味道并不令人厌恶,充满了活泼的烟火气。
北京时间即将到十二点了。
也就是四号的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