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家挨户的灯亮起,看到缪存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追着狼狈出逃的缪建成,到了路灯低下,披着外衣看热闹的人才骇然发现,缪建成已经浑身是血。
骆明翰是在派出所接到人的,缪存做完了笔录,被民警看守在椅子上。他的衣服上蹭得都是血迹,脸上也有,脖子上也有。鼻尖上一抹血色,骆明翰的目光长久地停着,缪存察觉到,视线里仍是一片雾白,只是眼珠子转了转,继而抬起手,用手背在鼻尖上擦了一下。
那只手也都是血。
缪存觉得他很陌生,很用力地回想,直到骆明翰叫他:妙妙。
那只浸满血的手僵了一下,笨拙地往身后藏着。
骆老师最不喜欢他打架,他一打架,他就会批评他。艺术家最宝贵的东西首先是天赋,其次是手,没有了手,天赋再高也于事无补。打架是情绪化的表现,是在发泄暴力,辜负天赋。
缪存藏着手,为什么这件衣服刚好没有口袋?
骆明翰看尽了他的一举一动,像个被家长揪到辫子的小孩,充满着害怕、紧张,和一些些乖巧的讨好。铺天盖地的疼让他喘不过气。他俯下身,不顾一切地将缪存紧抱进怀里:是我,妙妙,他再度说,声音里带着哽咽:你看看我。
缪存的身体在怀里一僵,下一秒,松弛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颤抖。
是骆明翰啊
骆明翰他气息不稳地、生疏地叫了这三个字,像是第一次叫,多余的却再也说不了一个字了。
空洞睁了一晚上的眼睛终于闭起,缪存用那只溅满了血的手环住骆明翰的肩膀,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冲淡了下巴上的血。
第52章
缪存身上只穿了单衣,骆明翰后悔自己走得匆忙,竟没有想到带一件羽绒服。他脱下自己的大衣,带着他的体温,覆住了缪存的瘦削的脊背。
他只问了两个问题。
有没有受伤?
缪存摇头。
有没有哪里觉得疼?
缪存又摇了摇头,很轻,像在蹭骆明翰的肩膀。
骆明翰被他的小动作弄得无所适从,只会拥着他,反复吻着他的耳朵:你是不是要心疼死我?
他有什么好心疼的?缪存想了一下,也许是因为,虽然他是施暴者,但身上却都是血,骆明翰是被他吓到了吧。开口时声音沙哑:不是我的血,我不疼。怕骆明翰不信,认真而轻地说:真的。
只是那种冰冷的绝望反复侵袭着他,暴力的肾上腺素退却,留下的是无尽的颤栗。他打了缪建成,那笔钱,是不是更拿不回来了?
但那是小姨父的手术前,小姨一家的救命钱。
骆明翰是跟派出所所长一块儿过来的,关映涛找的人。趁骆明翰安抚人的空档,所长把办事民警拉到一旁:什么情况?
儿子打老子,老子还手,家暴互殴。
喝酒了吗?
挨打的喝酒了,在旁边三院急诊室包扎呢。
笔录做好了?有目击证人吗?所长的目光停在缪存身上,继而移向骆明翰。
有,受害人他老婆和小儿子,还有几个邻居。办事民警心里有数,压低声音说:受害人是不想就这么算了,还在等伤情鉴定,想告,但其实现场证词都证明他有还手,小孩儿身上也有伤,妥妥儿的互殴,加上还是家庭纠纷,教育教育调解调解,没事儿。
所长没说话,挥了挥手。
骆明翰牵住缪存那只都是血污的手:去洗一洗好不好?
其实民警也有想带他去做简单的清理和包扎,但缪存那时候如同行尸走肉,问什么答什么,多余的行为能力似乎完全丧失,他也没想到过找骆明翰,只是做完笔录后,民警问:有没有什么朋友,或者信任的人?既然家里闹成了这样,最好还是先去朋友家冷静冷静。
缪存下意识地吐出一串电话号码,他甚至都没想起这是谁的。
骆明翰站起身,跟旁边的所长简单打了声招呼,只不过数秒的功夫,一回头,发现缪存也跟着站起了,就在他身后两步之遥。
那模样,像是小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大人。
干派出所的天天跟这些纠纷打交道,敬业也油滑,一眼就能看穿情况,推谢了骆明翰递过来的烟,不当回事地笑笑:别担心,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你先把人带回去,这种情况一般就是不予立案,后面有新进展再说。
骆明翰了然,在所长肩上拍了拍:辛苦。
寒暄完,他回到缪存身边,很轻地问:先在这里洗一洗,还是回家?
脏。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骆明翰听懂了。他带缪存去洗手间,水龙头拧最大,哗哗的水流下,凝成血块的血重新化开,在白色的陶瓷洗脸盆里晕成粉色的一团。
这还是三月份,春寒料峭着,又是凌晨,缪存仔仔细细地冲了五分钟,从指缝、甲缝到指纹掌纹,擦洗得几乎快破了皮。骆明翰抽了两张纸候着,待他洗净,将他的手包住,轻柔地压了压,汲走多余的水分,最后牵住。他的手很大,拢起时,可以将缪存的手完全盖住。
太像对待小朋友了,缪存莫名勾了勾唇,觉得他的手很暖。
车里热风开到最大,很快将空间吹暖。缪存卷着他衣服蜷在副座,疲倦地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跟谁打架?
跟谁?
我爸。
骆明翰确实讶异了一下,但没有觉得很意外。他早就猜到了缪存的家庭关系应该很糟糕,这么多血,都是他的?
嗯,我厉害吗?
骆明翰忍不住笑了一声:在这种事上夸你,是不是在助长你的不良气焰?他斜了缪存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知道你打架厉害,刚认识就知道了,所以你看,我都不敢惹你。
前面就是绕城快速入口,缪存忽然改变主意:陪我去趟医院吧。
不舒服?骆明翰瞬时紧张起来:我听那个民警说,你爸有对你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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