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医生破天荒地在院门口等他。到骆明翰被扶着下车,他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一身的愤怒在看到他缓慢下车的动作后,彻底哑火。
骆明翰。俞医生攥紧了拳,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他妈搞什么?
骆明翰听着声音的方位,对那个方向勾了勾唇,但在场三人都静默。因为他的目光看向的是一片虚空,并不在俞医生身上。
我安排了眼科专家会诊。俞医生停顿了一下,没再说闲话,现在就跟我过去。
天还没黑吗?失去了视觉的人没有任何参照物,时间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黑了,已经六点半了,我把人叫回来加班的,你别管。俞医生是医院大股东的儿子,安排个会诊对他来说并不难。
眼科诊室坐了四个专家。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什么时候?什么频率?详细说说什么感觉,什么反应?
之前已经做过影像检查了,今天还是得再做一次。
用手电筒照射瞳孔,瞳孔毫无反应。
已经没有光感了。
骆明翰听到医生如此凝重地说,心底里却很平静。
失明前你正在干什么?或者说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骆明翰坐在软皮靠背椅上,搭在膝上的两手缓缓握成拳。
过了许久,lily,俞医生,四位专家,做着记录的实习生,所有目光都停在他的脸上。
我最重要的人选择了离开我。
骆明翰心平气和地说,如同阐述一件客观中立的事实。
lily猛然咬住唇,眼泪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流了下来。
既然是大股东的朋友,所有的检查自然都悉数安排上,俞医生让lily先去吃晚饭,他陪着骆明翰一项一项做。
上次来的时候,医生就提醒过你,积郁成疾积郁成疾,你倒好,自己眼巴巴跑到西双版纳去数落了一半也再难下口,只能顿了顿,几不可闻地叹了声:你是有狂躁症前科的,跑去照顾一个自闭症他一哂,他跟你弟弟在一起了?
从医院出来时,骆远鹤的车刚到门口。缪存上了车,魂不守舍的模样并瞒不过任何人,骆远鹤扶着方向盘:骆明翰也在里面,对吗。
他每天下午的这个时候都来看我缪存深深地呼吸,今天也来了,我刚做完测试,跟他说了实话。
我知道他每天都来。
缪存心口蓦地一提,你都知道?你知道,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为什么要阻止?你看到他很开心。骆远鹤勾了勾唇,虽然心里很嫉妒,但我更希望你开心。
缪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叫了他一声骆哥哥,轻垂下眼眸。
骆远鹤瞥过视线,对他笑了一笑:你心里一直都知道,他跟我是两个人。
缪存不说话,便是默认。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进医院,你跟我牵手,你的左手掌心没有疤,他有。
骆远鹤蹙了一下眉:我怎么不记得?
我咬的。
奔驰轿车驶向医院停车场,等待付费过闸,骆远鹤从中控里拿出烟盒:介意吗?
缪存摇摇头。
骆远鹤烟瘾不重,抽的烟也很淡,纵使如此,还是降下了一线车窗。
六月那天在我家里见过以后,第二天我就又回到了法国,关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骆明翰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份。那天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
你送我的这条绳子,我一直好好地收在钱包里,那天忽然发现它不见了,找了很久,晚上睡觉时,才发现它怎么在我枕头旁边。闸口放行,骆远鹤打转方向盘,驶过一个弯,所以我想,是不是缪缪在找我,或者它提醒我,该去见一见你了。
所以我翻出了手机,打开微信,看到骆明翰每天都在给我发信息,打开通话记录,每天都有他的未接来电,打开邮箱,都是他的邮件,打开推特,私信里都是他的留言,他找了我一个月,每一条都在说,缪存生病了,他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国。
他比我更会照顾人,也更有耐心,你们在西双版纳,应该很开心吧。骆远鹤问,看着人行道红绿灯上的绿色小人。
那是生病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骆远鹤笑了笑:什么才是真正的你?现在的?
缪存点点头。
红灯还剩下十二秒。
骆远鹤夹着烟的那只手散漫地伸了过去,揽住了缪存的后脑,将他带得撇向自己,继而微微俯身过去。
在缪存紧张到忘记呼吸的一秒里,他勾了勾唇,没有亲他,转而在他唇角很轻地印下一吻。
绿灯亮了,车流慢慢地启动。
这大约不能算是吻,因为是那么点到即止,只有淡淡的烟草味留在了缪存愕然的心间。
缪缪,你每次面对我,都很乖,很僵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看到我会变得紧张了?
高中十六岁。
缪存还在回忆着,试图找出确切的答案,骆远鹤却似乎并不关注,反而问:你看见骆明翰,也会这么紧张吗?他想亲你,你会这么僵硬吗?
我缪存心里重重地跳了两下,倔犟地说:我只是不习惯,只是很突然。
在房车上的时候,你晚上怕冷,会很习惯地钻到我这边,让我抱你。骆远鹤把烟捻灭,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每一次你都已经规规矩矩地回去躺好了。
我说了,那是生病的我,是傻的我。缪存慌不择言,他什么都不懂,所以谁对他好他就跟谁走。
骆远鹤失笑了一声: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个傻的你好像很喜欢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