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明翰好心提醒:戴上手套。
一双羊皮手套扔到他怀里,缪存两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蹭了蹭球鞋的鞋尖,关上门走了。
lily弯腰捡起手套,你完了,你惹他生气了。
骆明翰本来只是想逗下缪存,但显然,一个看不见的瞎子不合适开玩笑,因为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玩笑已经过了界。
从骆明翰家走到最近的地铁站有五百米,空中纷飞着鹅毛大雪,又刮着大风,行人寥寥,反倒是街道被车子堵得连绵红灯,喇叭声此起彼伏。地面被雪融得湿漉漉的,反射着路灯的光。缪存埋头顶着风往前走,脸和耳朵都被冻僵冻红了,新闻说今天是过去五十年最冷的一天,他感受了个彻底。
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一眨眼睛就是一行热泪,娇气上翘的鼻尖通红。也不算哭,因为心里明明堵着气,并没有软弱的成分。这大约算是一种委屈。
因为通宵画画精神恍惚,一笔画错全画皆毁,拼命补救拼命赶工,工作室任课教授看到了,说他退步了,话里话外提醒他,让他不要因为要出国了就开始糊弄。这是很重的话,缪存以前从未听过。
墙绘的工期那么赶,每天还要上课,他的时间东拼西凑东挪西挪,每天在公交上困得撞玻璃,总是坐过站又匆匆往回跑一站路赶地铁。
结果这一切在骆明翰那里只是聊胜于无。
地下铁通道里人潮汹涌,乌泱泱的都等着下一趟列车,缪存抱着书包挨着墙蹭下,抿着嘴悄无声息地流眼泪,濡湿的眼睫毛把世界看花了。
手机震动,lily委婉地问:你到地铁站了吗?
缪存没回,把手机扔到书包里,眼不见心不烦了。
完了,他不理你了。lily对着骆明翰落井下石。
他刚才生气了?
有一点吧,我不太确定,lily认真回忆,他对你不是一直都没什么表情吗?
走的时候,带伞了吗?
算了,骆明翰捏着缪存的那双手套,不让lily看穿他的懊悔,淡漠赶人:你也走吧。
我等车呢,还剩十个号。lily收拾公文包,不经意地说:你好好的气他干什么呢?万一明天不来了,望穿秋水难受的还不是你。
她是无心之语,骆明翰却直到上床后还想着,想要是缪存真的不来了怎么办。
他应该告诉他的,他来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他已经偶尔可以感觉到光的存在了,这都是他的功劳。
第二天是周三,lily手里记录了缪存的课表,知道上周三缪存是四点到的。但四点早就过了,人却迟迟没出现。骆明翰的耳朵快长在门铃上了,但门铃也不响。
真不来了啊。lily看着石沉大海的微信,和对方已关机的语音提醒。
骆明翰神情倨傲,苍白的手指握紧了杯子:随他。
低气压太过明显,lily大气不敢喘,想起之前推拿师傅给她的微信,说今天小孩儿生日,问能不能早一点过来给骆明翰推拿按摩。骆明翰每两天一次按摩舒缓,也是医生给的建议,师傅也是医院康复科退下来的老护工了。lily悄么跟推拿师通风报信,让他赶快现在过来,边跟骆明翰汇报,骆明翰不置可否。
推拿师傅刚来不久,正做着准备工作,门铃又响了。
缪存显然是从地铁站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摘围巾一边跟lily道歉:出门晚了,又坐过站了,对不起。
他换上家居拖鞋,看到另一双成年男子的鞋子,愣了一下:有客人吗?
是来做推拿的lily跟着他穿过玄关走向二楼的客厅,骆明翰正坐在沙发上。
缪存的围巾摘了一半,静了片刻,点点头:没关系,那我等他做完。
虽然这样的话,他晚上的墙绘又得画到凌晨三点了。
两人还没走到,骆明翰便听到了他的声音,把lily叫了进去,让师傅回去吧,今天不按了。
啊?lily和师傅都傻了。
今天不舒服,先缓一缓。
他说话的模样冷峻且不容置喙,lily跟师傅两人面面相觑,又共同看向门口的缪存。
缪存出声:不舒服才更要按一按。
他的声音让骆明翰的心里紧了一瞬,但面上却忽然发起了火:我说了,不想按。一字一缓地问lily: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没有。lily忙不迭推师傅出去,在耳边窃声说:您老回去安心给女儿过生日,今天的钱照结,辛苦了辛苦了。
客厅里就剩下了两人,缪存不知道骆明翰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一时间没说话。
骆明翰以为他跟着lily一块儿走了,心里一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只手扶着额,脸上显出懊恼的神色来。他在搞什么?缪存会不会觉得他在跟他发脾气?他好不容易过来,肯定被他气走了。
缪存看到他重重地抹了把脸,五指颓丧地插入发间。
你想喝水吗?他出声问,挺笨拙的一个开场白,但他也不会别的更圆滑的方式了。
骆明翰的身体僵住,你没走吗?
为什么要走?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了。
屋子里好热,缪存从刚才到现在连衣服都忘了脱,现在被热得受不了了,才想起脱掉羽绒服,衣服布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把衣服团好,拘谨而规矩地在沙发一角放好,边说:我要是没空过来的话,会跟lily请假的,今天是出来得晚了,还坐过了站。
坐过了站?
公交。
为什么会坐过站?
这有什么好问的,缪存理所当然地说:睡着了。
你晚上都很晚睡吗?
他总是这么敏锐,缪存语焉不详地糊弄过去:最近练的画法比较耗神。
他给骆明翰倒了杯水递过去,看着他喝下。
昨天是不是很晚才到家?
骆明翰对两者之间的路程烂熟于心,即使是开车也要四十五分钟,何况是公共交通?想到这一层,他猛然意识到,缪存难道每次都是公交地铁过来的?那要两个小时,而且这座城市的地铁拥挤得可怕,坐一次就是受一次罪。
还好,不是很晚。
lily说,你一直没接她电话。骆明翰不动声色地询问,拉lily扯大旗。
缪存脸上流露出无奈的模样,沮丧地说:手机被偷了。
昨天放在书包里
眼泪流太多把人给流傻了,上了地铁梦游一般地走神,连拉链什么时候被拉开的都不知道。今天的课又满,以至于他都没时间去买手机。
我以为你生气了,骆明翰缓缓地说,声音低沉下去:以后都不想过来了。
缪存怔了一怔,没有说昨天深夜的那一场委屈破防,而是极为平静地说:虽然只是聊胜于无,但能帮你早一个小时,一分钟好起来,也是好的。我说过,我会这样陪你直到看得见。
骆明翰的嘴唇动了动,一句不是聊胜于无就要脱口而出,却复又咽下了。他是变态,既不舍得缪存难过,但从他声音里听到一丝因他而起的难过时,竟然又舍不得哄好。
他可真是十恶不赦又卑微的变态啊。
又过了一天,雪终于停了,骆明翰要去复诊,缪存接到lily的通知,又关心他的康复进展,索性直接到医院等他。时间不凑巧,他是撬了两节系内大课出来的,结果刚开课就收到通风报信说老师点名了,别人都有代点的,缪存名气太大,没人敢帮他,结结实实被记了一笔缺席。
骆明翰听到缪存的声音,皱眉沉声问: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