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存没有多解释,说知道了,话虽如此,脚步却没动,问:你明天几点到?我去见你。
时间延长了,还需要一周左右。
缪存怔住: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是,骆远鹤在电话那端笑了笑:上周有个农户带我们进了山,看到了新的风景,所以他们不想这么早回去,我跟学院申请了一下。
果然是闲云野鹤之人带出来的闲云野鹤的队伍。
缪存表示了羡慕。
下次单独陪你来。骆远鹤用很寻常的语气说。
这大概就是他的承诺,不会很炽热热烈。缪存以前听不懂,现在大约能懂,但却也没有什么小鹿乱撞的心跳声,只是高兴地嗯了一声。
你那边怎么样?
骆哥哥眼睛好了一点,对光有反应了,可以分得清白天和晚上,其余的还要观察。缪存自然而然地汇报着骆明翰的情况。
我是问你怎么样,累吗?
前几天很累,这几天好多了,缪存踌躇了一下,因为骆哥哥他搬到了大学城的那个新房子,不用坐那么远的车了,我最近都在他那里画画。
什么时候开始,骆哥哥成了他,我反倒成了骆老师了?骆远鹤的声音里有些微笑意,但并不能让人体会到他的开心。
缪存被他问愣,是我喜欢叫你老师他小声解释。
刚开始得知录取到美院时,是出于新鲜才一口一个老师,他念这两个字时很乖很甜,是一个老师所能想象出的最乖的那种学生。骆远鹤刚开始时还不习惯,缪存一叫,他就用画笔轻轻点缪存的鼻尖,别乱叫。
但我也不想把骆哥哥三个字让给别人。骆远鹤轻描淡写地宣誓主权,你叫了十年,无论如何,我会忍不住嫉妒。
缪存察觉到了他那股微妙的情绪,乖乖巧巧地哦了一声。
失明的人要如何做梦呢?骆明翰以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也没想过失明者的梦会是黑白的还是彩色的。
等真正做了梦时,一切便都有了答案。
骆明翰做了一晚上梦,翻来覆去的都是缪存画画的模样,有时候是在他的公司里,一转眼又到了西双版纳的村屋,他把缪存按坐在怀里,非要作弄着他,缪存执着画笔细密地一阵一阵地颤抖,鼻音很重地凶他,说你把我的画都弄脏了!
他一直没告诉缪存,其实遇到他之前,他从未觉得会画画有什么了不起,甚至心底里最烦躁的一件事就是画画,关映涛想给他介绍男朋友,一说是学画的,他连照片都懒得看。
但是他那么喜欢看缪存画画,看他纤薄的脊背笔挺,修长而指骨分明的手捏着画笔细细描摹出笔触,掩在额发后的双眼淡漠而专注。
缪存既已生得如此漂亮了,画起画来又是更胜百倍。
梦着梦着,被一阵难以忍受的心痒惊醒,身体程序驱使他本能地摸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如此平平无奇地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
眼前的视觉内容虽很模糊,但已经不是一片黑了。
他甚至朦朦胧胧地看清了屏幕上的数字:03:15
凌晨三点十五。
深夜的寂静中,蓦然响起架子倒地的动静。
钱阿姨披着外套摸索着出来,老花眼镜后的双眼迷蒙,先生?
她吃惊地问,看到被改造成画室的偏厅灯亮着,骆明翰扶着将摔未摔的画框。
我来吧!钱阿姨瞬间就清醒了,匆忙迎上去:您怎么好端端的到这儿来了?
骆明翰不置可否,任由她将手中的画框接过去,在画架上端正摆好,絮絮叨叨地说:幸好没摔坏,否则缪缪又该难过了
她没有发现骆明翰的异样。
我扶你回房间吧?她试探地问,搀起骆明翰的手,将他小心翼翼地引向卧室。
在寒冬腊月的黎明前,老人家笑着说:你是想缪缪了吧?嗐,天一亮就见着了呀。
天一亮就见着了。
天一亮就见着了。
骆明翰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夜灯的昏芒中,他的神情温和了下来,仿佛被笼罩上一层不可思议的温柔。
翌日是星期天,缪存没睡懒觉,一早就到了骆明翰那儿。
早上好,他对钱阿姨问好,看到骆明翰也站在玄关外,骆哥哥,早上好。
问候完了,才想起来骆远鹤昨晚上的醋意,但已经叫出口了,他也不能改口。
今天出太阳了,缪存一圈一圈摘着驼色的羊绒围巾,边用轻快的语气对骆明翰天气预报:外面天气很好,天很蓝,也没有风,等吃过中饭,我陪你出去晒晒太阳。
骆明翰的目光久久地停在缪存脸上,问:有云吗?
缪存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忘了,好像没有。
他觉得今天的骆明翰有点奇怪,为什么总看着他,目光像是能准确捕捉到他的存在。他在骆明翰眼前挥了挥手:你今天有好一点吗?
骆明翰说:没有。
周末了,lily不用过来,一整天的时间便都是缪存陪他。上午画画时,骆明翰就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电台里播放外文新闻,反正也听不懂,倒不会让缪存分神。只是画着画着,拿颜料时余光冷不丁瞥过,总能捕捉到骆明翰的目光。
他好像一直在看他画画,看不厌一样。
但他又看不见。
电台里早就只剩广告了。
缪存意识到什么,充满歉意地起身,对不起,画得太专心了没注意,我帮你换个频道吧,或者你听播客吗?我经常听一个播客频道,是讲美术史的,他弯下腰,找连着蓝牙的手机,却蓦地被骆明翰扣住手腕,整个人倾斜仰着摔坐在沙发上。
不用,我不想听。
那你想干什么?缪存认真征求他的意见。
手腕仍被骆明翰扣着,交握的地方攀升着热度。
现在的姿势太奇怪了,本来沙发就短,只是一张双人沙发,缪存被骆明翰逼到了一角,背后便是扶手,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他一手撑着想要起身,骆明翰却干脆更欺近了他。
灼热的气息理由淡淡的烟草味。
你、你干什么?缪存轻轻推他一下,声音也很低:你压到我了,快走开。
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不能跟一个盲人计较。
我昨天做梦了。
啊?
骆明翰就着这个姿势杜撰他的梦,梦到你,但是已经想不起你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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