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所有受戒僧人,都是佛家弟子,不分彼此,一个和尚,为何非要拜另一个和尚为师?
纪墨心中发冷,这话的意思就是否定居多了,却又把他套了进去,若他果有佛缘,知道跟广济有一段师徒因果,还是佛祖亲自来说,他何德何能,得佛祖如此看重,若真看重,为何不直接收为弟子,反而让他拜广济为师?
这里面逻辑最不通的在哪里,在广济没有收到这样的启示。
可能很多人都记得西游记中几个徒弟跟了唐僧的最雷同的一段对话,莫不是菩萨让我在这里等候来自东土大唐的取经人,拜其为师,同上西天求取真经,孙悟空曾对唐僧如此说,猪八戒曾对唐僧如此说,沙和尚曾对唐僧如此说,便是白龙马,也曾这般说过,重要的事情不止重复了三遍,让人记忆犹新的同时也忘了一件事,菩萨曾与唐僧说过他会有徒弟在路上等候。
换言之,这是双方都通了气的师徒拜师,所以一切显得那样顺理成章,上天注定。
纪墨简单套用这样的逻辑,以为因果前定,又有佛祖传话,必不会有人再从中作梗,就是广济没有收徒之念,听到这样的话也当为之动容,只要他虔诚,信佛,就要信这一段师徒之缘。
可,若真有这样的缘分,如何当师父的反而没有得到任何提示,毫不知情,倒是弟子在这里先开口道破?
一头热是成不了事的,何况是这等大事。
雨声不停,潮气湿寒,纪墨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意,大意了。
扯虎皮做大旗什么的,不是那么容易的,真当编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就能成为仙人弟子,一步登天吗?
错了,太错了。
纪墨仰头,看着广济那张冷淡的脸,传经人这样的职业不知道是自广济始,还是早已有之,他在这小庙时并不曾听闻有什么传经人,也就是说,广济应该是首创之人,一代而终,可见其难,既然如此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纪墨不可能推翻前面的所有话,说谎也是犯戒,受罚倒在其次,拜师就会真的黄了。
咬着牙,硬着头皮也要撑下去。
佛已见我,不拜亦拜。
投身入佛门,已是佛家弟子,不拜佛为师,难道就不是佛家弟子了吗?
这个回答偏弱,却也勉强可当解释,以纪墨现在的身体年龄来说,一个小孩子说不出这样逻辑圆润的谎。
若不是佛家,换做任何一家,恐怕到此也可收徒了,不要管为什么佛祖没给师父启示,这样一个孩子,这样突兀的话,总不会是有人教的,如果一定要有,佛祖恐怕更靠谱一些。
可佛家不同。
信仰是虔诚的,容不得一丝一毫的伪饰,心里不信,纵是吃斋念佛从不间断,也依旧是不信,心理信了,那也容不得任何人往上面添加本来没有的赘饰。
曲解经典的人往往比不习经典的人更可恶。
如同每一个组织都会更痛恨背叛者甚于仇敌,广济同样不能允许有人随意往佛祖身上添加故事。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一路行来,五年辛苦,要求的就是一个真,绝不是似是而非的含糊,更加不是这种没来由的伪证。
再次睁眼,目光盯着纪墨,走廊之中的光线昏暗,那一双眼,便似魔罗复生,漆黑如墨的瞳仁之中没有光,纪墨从中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同样,也看不到其他的存在,那是纯粹的黑,若拷问内心的黑洞。
佛是什么?
这一个问题更是要命。
纪墨脑中划过很多东西,曾经他也看过很多佛家的小故事,在这里,又有一个很好的起点,也看过了不少的经文,藏经阁之中的经文未曾看全,却也有所理解,再要形容这个概念的话,无论是照搬经文,还是抄什么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都能给人一个不错的答案。
可,这种不错的答案,会是广济想要的吗?
他所求是什么,他所愿是什么,他希望听到的是什么?
失策了,应该先了解一下这个人,再想办法拜师的,欲速则不达,欲速则不达啊!
掺杂着后悔的心声之中,又有一项极为坚定,不管如何,今天这个师父,他是拜定了。
佛,是众生之念。
你也念佛,我也念佛,什么是佛?每个人心中恐怕都有不同的答案,那么,谁才是对的?
一千个人心中还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些人尚且不是信徒,放到信徒这里,放到佛家这里,又该有多少种佛的解释?纪墨不知道广济心中所想,不敢肯定自己能够猜中他的想法,那么,就坚定自己的想法好了。
双眸之中的浮躁褪去,整个人的站立姿势都更笔直了,我念我佛,该是如此。
第556章
广济没有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做出任何的表示,没有点头或摇头,也没有微笑或皱眉,没有继续问下一个可能有的问题,也没有再继续这种考较,不清不楚,含含糊糊,像是这湿漉漉的天气,看似附着在皮肤上的水汽用手一摸,都是不存在的。
一旁的和尚瞪了纪墨一眼:话多。抬手把他提到一边儿去,让开了路来。
装聋作哑的大和尚这时候睁开眼,看过来,像是完全不曾见到刚才的插曲一样,笑着说:佛经什么时候看都成,远来至此,该是要先休息的。
休息什么时候都成,佛经却要始终如一。
广济似话中有话,与大和尚笑着作答,往前两步,正好越过纪墨所在位置,把他甩在了身后。
【主线任务:传经人。】
【当前进度:广济(师父)未完成。】
纪墨瞅着空看了一眼系统屏幕展现的进程,当下就一个感觉头疼,都这样了还不成功,还要我怎样啊!
这可真是他有史以来最难的一次拜师了。
即便如此,被挤到背景板位置的纪墨也没放弃,抢镜一样,快步跟上广济,竟是把那领路来的和尚比在了后面。
和尚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那绊腿的小沙弥,他若是故意走快两步,说不定就要把对方绊个跟头,而以对方跟广济的距离,指不定还要有个连锁反应,倒显得自己无事生非,跟小孩子过不去了。
不得已只能让出一步来,倒是让纪墨占住了位置。
察觉到了这份忍让,纪墨回头看了一眼,别的不说,寺中和尚的修养都是很不错的。
身后的这点儿小动静,广济不至于没有察觉,但他并未理会,平平淡淡的眉眼上像是从未把这些放在心上。
简单跟大和尚对答两句之后,大和尚就让开了大门,让广济进去,纪墨跟着也迈步进去,过门槛的时候还不忘抬眼看了看大和尚,指头在脸颊旁刮了刮,羞羞脸。
是谁说怕湿了经书的,怎地别人来看,就不怕了呢?
大和尚眼皮子都不往下耷拉,只当不知道,跟广济走进去,藏经阁中并不许明火入内,哪怕是这样潮湿的天气,也怕出事,所以大和尚用挑杆点亮了窗外廊下的灯笼。
火光亮起来,从高处而来,坐在窗边儿,便能多少借到光亮,若有风来,灯笼摇曳,烛影晃动,下方便也有一片阴影。
这样看书显然对眼睛不好,另外若是风吹雨来,雨水也可能落在经书上,大和尚对纪墨所说的话,显然也不算是欺骗。
寺中简陋,只能如此了,这天气,委实不是看书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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