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叹怅然,往事不可追,逝者再难回,如果他们不曾相识相知,也不曾有这些年的相伴,也许他的心中,也不会如此难受。
眼中若有泪,不等流下,便已干了。
乐师不是长久之路,你还年轻,读书还来得及,幸好王府之中并未留了名字,你辞出来,以纪墨之名于家中读书,他日我再为你寻一门好亲
不必了。
纪墨站起身来,他对着墓碑说,我不用况姓入王府,不过是为了避免麻烦,况家之事不远,徒增烦恼,可我姓况,不可更改,我也会当乐师,况家之人,哪里有不当乐师的?
对着纪辰,他躬身一礼,纪辰虽把他舍给了况远,可这些年,住的宅子是纪辰的,吃喝用度也都是纪辰提供的,在况远这里,并没有嫡子与之相争,庶子与之相斗,纪墨过得很平静,很好。
他不会为此怨怼纪辰,但父子之名,就不必了。
我姓况,便一直姓况,不会改的。
再次坚持自己的意见,纪墨没有对纪辰说出什么反目之类的话来,也没有对他表示对小娘的担心,不知道纪辰当年是怎样对她说的,但已经舍出去的,就不必再回去了。
纪墨并不是寻常的孩子,不至于对这个世界的生身父母抱有多么深刻的感情,合则聚,不合则散。
而已经散了的,也没必要再度聚合在一起。
你恨我?纪辰有些无法接受,他的头上也多了白发,时间,也没有饶过他,这一退步之间,便有些不稳。
纪墨扶了一把,脸上并无愤恨之色,从容镇定,没有。我只是不想辜负他,来年,还要奏一曲凤凰引,不能让况氏之音,从我这里断了传承。
既然要与况家传承,就不能再去姓纪了。
与纪辰,亲生父子之间,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故意为之的结果,从小到大,纪墨从未称呼纪辰一声爹爹,同样,也没有称呼他一声叔伯,他于他,似乎并没有任何关系。
纪墨想,自己是谁的儿子,况远一定是知道的,他那时候答应教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呢?是想再一次成全纪辰所求,还是
第693章
《凤凰引》。
清晨,纪墨打开了这本曲谱,曲谱开头就是一段话:非八苦不可得五味,非五弊不可知五音
纪墨看得皱眉,这是什么意思?奏个曲还要跟算命的一样,五弊三缺才能算得准吗?
后面有张夹页,是况远字迹,上面这般写着:欲奏凤凰引,必先得此世之苦,世所苦者,得其音,乐成则引。
缺钱,少亲,短命,此三不幸也,各有其苦,缺钱之苦,欲得未得,阿辰念我,不忍去,故缺。
少亲之苦,于除族之人,可还有亲?离家之日,父言,此生不复相见。已绝。
短命,如此残生,何求长命?必短,何必求之?
鳏、寡、孤、独、残,无亲无故,无妻无子,历其孤苦,不必求残
一生所念,已经断绝,唯有此乐难歇,往后余生,以此为念,当不负况氏之音。
纸张有些泛黄,看得出来,写了很久了,许是早些年况远研究这《凤凰引》就写下了这一张夹页,其中说到父亲,还说不复相见,想到那年送别况家之人去流放的时候,那位老人涕泪横流的模样,纪墨又觉怅然。
那之后,况远可曾还看过这本曲谱?
可曾还试着弹奏过而没成功?
没有另外的夹页在其中,纪墨不知况远所想,翻过篇,看曲谱正文,这一看就不由皱眉。
曲谱之上的文字并不是现在所用的文字,却也能够看懂一些,纸张沙沙,必是经过反复翻阅,纪墨粗略一看,有些地方不是太明白,却因纸上并无多余空间,也未曾看到前人批注。
况远也未曾再在这里留下什么夹页做出说明,部分地方看得纪墨一头雾水。
至于用什么乐器,却不必多做考虑,这世间的乐声是相通的,琴声能弹的,箫声也能吹,换成别的乐器,或许感情之处有些不便,但大体上还是差不了多少的。
纪墨对着曲谱琢磨了几天,也实验了几次,能弹,弹下来很顺,听起来却差了些意思,并不能说十分动听,出色到压下旁的乐曲。
那么,为何《凤凰引》如此出名呢?
仅仅是看过了曲谱,系统就直接给了八点专业知识点,差点儿就把纪墨直接推到满分了,这曲谱,真的能够引来凤凰吗?
会不会就跟某些地方用来引蛇舞动的曲子一样,听起来也没什么特殊,但那种经过训练的蛇,会随之做出一些常人为之惊讶的反应来?
如果把凤凰当做孔雀,那么,这曲子是否奏出,孔雀就会随之开屏或者飞翔?
前提是,附近有孔雀。
纪墨想了想,知道闭门造车没什么结果,也没继续埋头苦死,算算时日,干脆去辞了王府乐师的职务。
管事见他来请辞,还有些意外:好好的,怎么辞了,孝期过了,继续来就是了。
知道纪墨父亲死了要守孝,却也没有见过守孝之前先辞工的道理。
我父也是乐师,留下曲谱一部,此曲谱之中多有晦涩,需得专心研究,我便欲寻访妙音,他日,或可再入王府献技。
纪墨说得客气,算是给自己留一条路。
他是不想靠着纪辰养的,迄今为止,他都未曾唤对方一声父亲,若要就此啃老,也未免脸皮太厚,那么,他日再来谋职,也是必然之事。
未必还是在王府,却也可留个念想。
管事没有多说,痛快给了纪墨一封银子,算是厚待了。
离了王府,纪墨就回去收拾行装,他的确是要出行的,旁的不说,先去见见孔雀如何,看看是否能够对这曲谱之音有所反应,再说下一步怎么奏这《凤凰引》,一路听得高山流水,也寻访一些妙音,若能增加一二感悟,也能有些收获。
本来,还有一条选择,可以跟王府的其他乐师交流,可孝期不好进府,也不好寻亲访友,倒不如索性到他处远游一圈儿,回来的时候,说不得也可奏一曲《凤凰引》,全了况远心念。
至于况远夹页之中所说的此世之苦,纪墨并未全信,也并非不信,世间能受非人之苦而得非凡之功的,必都可发出非凡之声,这也并非虚妄,但单独为了非凡之声而去专门受那些非凡之苦,似乎就有些本末倒置。
纪墨个人而言,是绝对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的。
为了能够奏乐而受苦,在他看来,其实是有些荒诞的,哪怕那乐声是说起来十分厉害的《凤凰引》,纪墨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只要有历苦的心境就可以了,至于真的受那样的苦,还是算了吧。不是怕受苦,只是怕受苦仍不可成,便连最后一个借口都没有了。
只看系统给出的8分,纪墨就不得不重视《凤凰引》,可这样的重视却不意味着一定能够成功。
况远一生都未成一曲,他又凭什么呢?
任重而道远,先走着吧。
纪墨离开府城那天,纪辰来送他,也是最后一次问他是否回纪家,你小娘还想着你
若是每年与我烧纸,就不必告诉她什么了。
纪墨的回答有几分狠心,他再次拒绝了纪辰想要给他安排的路。
乐师,太苦。
纪辰突然说。
纪墨愣了一下:你也看了
话没必要说透,那曲谱本就是纪辰转手,其中夹页如何,他肯定也是看过的。
只不知道是况远同意的,还是况远不知道的,事实就是纪辰知道。
未必真要如此。
纪墨并不是很认同况远的做法。
纪辰却很迷信况远,他既然那般说了,必然就是那般,我还说为何相见两厌,他却还能笑颜对我,原也是以此自苦
世间最苦,莫若情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