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乐就很醒神,认真练习之后,或许能够从中找到什么法子减小影响。
乐跟书一样,也是需要百遍之后才能其义自见的。
这一年,纪墨已经是个小小少年,每日把人困在山中并不现实,祝容也开始带着他往山下走,去听听山下的世俗之音。
物自有音,各物之音不同,多因其形、质不同,又有多孔多洞,转折其气,引其音多重叠婉转,又有自然之音,木音、水音、金石之音其音气不同,而音不同这是物之百音。
嗯,物音篇。
听得祝容的讲授,纪墨点头,明白,了解,自己写书的时候就这样划分好了。
人之音,亦有百,百人百音,色不同而质有差,形不同而异男女,老幼之音,亦有差别其音发肺腑,转咽喉,出唇舌,始入耳,成其音凡乐,拟凡而拟人,似神而似仙
嗯,人音篇。
纪墨再次点头,这个他还是明白的,每个人的年龄不同,男女老幼各有不同,高矮胖瘦同样不同,于是音色天然有差别,但这种差别并不是不能有所变更的,这就像很多配音者,能够发出类似于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一样。
这种变化之道,是人音才有的,物音并不会这样多变,敲击石头就是石头的音,敲击树木就是树木的音,可能若有类似,却不会产生完全非己的变化。
乐师若要采音,以人音入乐,那便是在乐声之中融入了变化之道,一个人独奏能够恍若两人合奏,这本身就是一种技巧,也是一种道理。
又有兽音,亦不相同,同类而异者,类人,异类而异者,若物
嗯,兽音篇。
人与物之间,若天与地之间,两者都有相类,却又不尽相同。
纪墨认真听着,这些知识听起来似乎跟乐师无关,又不是乐曲,有什么可重视的地方,但,它是基础。
乐,采百音而成,乐师者,若掌天人之理,于百音之中调和为乐,非人音,非物音,非兽音,为天地音也。
祝容对乐师一道是虔诚的,哪怕遭受过种种磨难,他也从没怨怪过自己掌握的乐,但他又明白,有些东西,是不能够张狂的。
年少轻狂,毁了太多,如今再看,都是遗恨。
我所恨者,亦恨我者。我的仇,不用你来报,我早已报了。
别人毁他的容貌,还没到这般程度,不过是如他对纪墨一样,用刀子划而已,但他自己毁容,却不止于此,方才成了如今模样,再也辨不出本来样貌的样子。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苟活至今。
被人仇恨,被人残害,受了痛苦磨难之后,他便报复回去,并不把仇恨留至经年,因报仇,他消了恨,别人又增了恨,正如冤冤相报何时了一样,在他觉得厌了,又不想死,又无法杀死所有敌人的时候,他就毁了自己的容貌,在那已经破损的面容上多加伤痕,最终成了如今模样。
受过刀上,刮去过血肉,受过烈焰炙烤,受过虫蛇撕咬,最终成了现在的样子,祝容没什么好后悔的,他过上了以前从未珍惜过的安静日子,也许哪一日,心中不耐,恨意再起,又会去报复那些曾经的仇人,但现在,他的确可以说一句无需旁人报仇。
他祝容,还没有那么无用。
只是,某些事情,想起来,还是恨的,却已经不再是恨得要杀人的那种了。
对人之恨已消,剩下的就是对己之恨了,此恨绵绵,无可消也。
纪墨有些讶然,这是祝容第一次跟他说起有关自己的仇恨,他特特给祝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像是要听故事一样,先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有些话,是不必说的,看到他这样子,祝容抬起宽大的手掌,盖在了他的头上,压下来的手掌遮住了纪墨的眼。
若说仇恨,不过是一句年少轻狂,若再要说,便是心乐害人,会者皆可死。
前者不必说。
少年长相俊朗,乐师技艺不凡,走到哪里都受人追捧,追捧的人多了,便有些忘乎所以,自大到直接于众人面前展露心乐之技。
怀璧之罪,是那美玉果真珍贵若斯吗?还是那贪心作祟?
还有人,只看到心乐之害,便自觉正义,又或者,怕那心乐迟早有一日害到自己头上,方才如此怀惧,乃至于先下手为强。
自然,这其中,他自己也不是全然无错的,过分张扬,同样是错。
为何皆可死?
纪墨现在还不确定心乐是否就是催眠曲之类的东西,可既然这样说,那可能的确具有类似的危害性,引人害怕是必然,可是否就到了皆可死的地步呢?
不用问那么多,你记着就是了,若有机会,你就会听到当年的大案。
祝容半遮半掩地说了一句,也不再多做解释,听了纪墨练习的战乐之后,肯定了他的练习结果,却还是觉得他不到火候,不能学习心乐。
师父可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来,我定会努力。
努力最怕没方向,知道祝容要求什么,目标明确,也就更容易走一条更短的直线捷径了。
音太纯。
乐太直。
以声传心,不可无遮掩。
祝容这一次说得很直白了。
纪墨听着若有所思,上个世界中,况远所要求的一直都是以乐声传心声,乐可纯可直,既是沟通天地,便不可有所遮掩,但祝容要求的,像是反过来了似的,听起来就让人有些不解。
心有七窍,不可直通,心乐亦如此。
祝容的解释很有道理。
纪墨恍然点头:哦,要拐弯儿!
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那座山,可那缭绕群山的雾气遮掩了道路,遍布的绿植遮掩了道路,若想要真正进入山中,不仅要找到一条道路,还要找到一条曲折但顺遂的道路。
似明白了,却还有几分不太理解。
师父,可为我奏一曲心乐吗?
纪墨想要听听看,到底是怎样的乐才是心乐。
祝容看他一眼,嘴角一咧,似在讥笑,却没否了他所请,拿出笛子来,放在唇边吹奏。
第一个音、第二个音、第三个音
初时那声音可清楚区分,是怎样的音怎样的乐,可渐渐地,就像是有一层雾气笼罩了自身,把纪墨的灵魂拽出身体去,又像是推着他的身体进入那层层迷雾之中,再次回到了纪家庭院,在那个湖边儿,他听到了纪煌的叫声,让他跑。
跑,跑什么?
鼓乐之声像是梦魇,挥之不去,再次响起,再次被血色弥漫
啊,不要!
纪墨惊呼着清醒过来,他还站在原地,好像每次考试之后那般,能够感觉到身体微微发僵,不一样的是,额上的汗水留下,湿了衣裳,被风一吹,凉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