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他练无极功到五重天时,已经以一人之力报了当年的仇,老衲劝他练到七重天便莫要再练下去,否则积攒的热毒即便有雪虫和极阴之力中和,稍有差池也会走火入魔,痛苦难耐,他面上答应了,实则还偷偷修炼。
云深大师拨转着手中佛珠,目光悠远的望着树林山间,叹息道:欲念无境,什么都没有便想有碗饭食便够了,可若真得了一块金子,便还想着要更多,哪怕明知其下是阿鼻地狱。
面具男深以为然:外公真是修得一手好禅,随便一句便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真不愧是得道高僧。
赵瑜实在是服气这位了,怎么就有人能用如此真诚的语气说出这么阴阳怪气的话。
不过想想他也能理解,原主虽与母亲不亲近,但却是真真切切被父母疼爱着的,而以那位霁无心的性情面具男从小怕是没过什么好日子。
云深大师自然听得出面具男话中嘲讽之意,相较对于赵瑜纯粹的慈祥疼爱,他对这个外孙的感情更为复杂。
这是他另一个女儿的骨肉,亦是仇人之子,而这诸般冤孽又皆源自当年他救女的执念。
如今他非但没能救得了女儿,反而连累更多无辜之人。
你娘如今还好吗?云深大师颤声问道,他对不起小女儿,另个女儿更是让他又痛又愧。
痛得是她是非不分,被霁无心所骗来害自己的至亲,愧得是正因他常年忽略大女儿才使霁无心有空可钻,甚至到最后宁愿留在无极宫也不愿同他们一起走。
追源溯本,他的罪孽并不比霁无心少。
提到自己母亲,面具男收起刚刚的浑不在意,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不劳您老人家挂心,我娘过得自然是比姜禾儿要好他的手握紧又松开,一字一句道,起码不用跟她一样,一年到头连一丝阳光都见不得。
云深大师道:你娘虽不是极阴体质,但所修炼的内功也能勉强抑制一些霁无心体内热毒,想来他也不会将她怎样。罢了,终究是老衲对不住她
见云深大师满面怆然,赵瑜也心生感慨,不过他现在还有诸多疑问:你说我娘见不得阳光是什么意思?
面具男半笑不笑的看看云深大师,后者艰涩道:没了纯阳内力滋养,靠老衲的内力勉强支撑你娘本就活不过几年,把雪虫给了你后她的身子更会日渐僵硬如冰冻一般且见不得一丝阳光,到最后就如活死人一样慢慢死去。
我不忍看她如此,你娘也不想你知她如此模样,更想多熬几年能多看你几眼,便服下假死药终年昏睡,只在每年这几天服下解药暂时醒来,亲手为你做些汤羹,知道你过得好她便知足了。
这便是真相么?
赵瑜觉得仿佛有块大石砸在心头,又钝又痛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怔怔立着,直至脸上一片冰凉才意识到不知何时眼泪已了大滴大滴滑落满脸。
这并不是他的情绪,而是原主记忆带给他的共情,那个自小被母亲冷落小孩的疑惑、孤独、不解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原来母亲不是不喜他,反是从出生就为他的将来谋划,甚至不惜忍受如此痛苦。
胡乱抹了把脸,赵瑜转身往云深大师的禅院跑去,却被面具男不紧不慢的一句话止住了。
现在出现在她面前,你觉得你娘能撑得住吗?
赵瑜慢慢回过身,从刚才来看姜禾儿如今身体差不多已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乍然跟他相见情绪剧烈起伏之下很难不出事。
难道就让他依旧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无动于衷吗?
大师
赵瑜犹豫着望向云深大师,他还是这样习惯称呼他。
可刚张了口说话忽然觉得胸口一阵血气上冲,一口猩甜鲜血从他口中涌了出来,顺着嘴角缓缓流出,随即身子失去气力软软倒下。
云深大师大惊上前,然而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意识模糊之间,赵瑜瞥见的是面具男绷成冷硬直线的薄唇和面具后的焦灼眼神。
赵瑜费力抬起手想去触碰他的面具,面具男下意识躲了一下又定住,然而赵瑜手抬到一半赵瑜就意识一晃,跌入黑暗之中。
冷
时断时续的意识中赵瑜唯一感觉就是彻骨的冷。
小时候他调皮去池塘里溜冰,冰层断裂跌入冰水中那种渗入骨缝的彻骨冰寒深深刻到幼年赵瑜的记忆中,从此再也不敢靠近那个池塘。
可那样的冷跟现在相比,就好像是从冰箱保鲜层挪到底下冷冻层的区别,赵瑜只觉得血管中的血液也被冻住了,整个身体都化身老冰棍,舔一口都能沾着舌头的那种冰寒。
这种冰寒顺着脊柱侵袭到他的大脑,渐渐赵瑜本就因寒冷而迟钝的意识变得更加模糊,一阵无言疲惫和无力涌上,化作无数挣扎的手想要将他的意识拖入无边混沌之中。
赵瑜尽力抵抗却无济于事,一片片记忆如雪花般四散开来,就在他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一道暖流如泉水般涌来将赵瑜身体包裹住,强劲霸道冲散那如蛆附骨的阴寒,与刚才相比简直是地狱与天堂的区别。
又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回笼,赵瑜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焦急等待的云深大师。
阿弥陀佛,你总算是醒了。见他醒了,云深大师神色才放松一些。
怔愣片刻赵瑜想试着坐起来,却发现四肢没一丝气力。
云深大师上前将他扶坐起来:你体内寒毒刚发作过,莫要多动。
寒毒?
赵瑜扶了扶额,记忆慢慢被唤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回到小院房中,天色也大亮,而面具男却不见了踪迹。
无力靠回到软榻上,赵瑜只觉得浑身都有种发过高烧的痛感,但他顾不上去管这些,而是询问云深大师道:我我娘呢?
她每天醒来的时辰不多,已经睡下了,你且放心。
云深大师安抚他道,赵瑜刚想再问张德福端着一碗药进来,见他醒了拍着胸口道:您可算是醒了我的小祖宗!
又对云深大师道谢:多亏大师早上过来,不然老奴还察觉不到少爷发高烧呢!
云深大师一早来这边送东西,张德福进来禀告才发现赵瑜面色不对,又幸而云深大师本就精通医术,当即给诊脉开了药让他去熬制。
他一面把药端过来一面又絮叨着:老奴就说您这没人守夜不成,山上夜寒,您一个没留神把被子翻掉了就指定要病的,您看看这不就发烧了吗!
赵瑜略一想就反应过来了,接着张德福的话道:我昨晚睡着时候觉得热便没盖好被子,半夜里倒冷醒了,赶紧又盖上谁知还是晚了。
说到最后他故意苦笑道:有人值夜又能好到哪去,归根到底还是我体质太弱的缘故。
知赵瑜一直在意自己体弱这事,张德福便也不再往下说去,转而道:哪有的事,老奴觉着您今年身子骨好多了呢,再说有云深大师在,两剂药下去您就大好了!
云深大师也道:小施主不必多想,这几日老衲给你调理一番便可无恙。
张德福连连称是,看赵瑜把药喝下这才放心下去。
这药喝下去苦得赵瑜皱眉,但下肚后慢慢却有暖意从小腹处发散开来,五脏六腑都像被熨斗熨过一般服帖舒畅,肢体的酸痛感一下驱除了大半。
看赵瑜松快许多的神色云深大师也慈爱一笑,将桌上瓦罐中的东西盛了一碗端给他:这药好用是好用,就是苦味太重,吃些糖水蜜桃压压苦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