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没有把跑偏的话头拉回来,干脆就着夜色蔓延的时机,胡乱在谢苗儿的后脑勺上揉了一把。
做了坏事要跑是人的本能,陆怀海和上次一样,快步越过了谢苗儿身边,走在她前面,不叫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谢苗儿无暇顾及他的举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摸脑袋了。
她不依不饶地追在陆怀海身后,边追边念叨:小少爷,你要相信你自己!我同你说,就
陆怀海被她念得眼前一黑,他终于放缓了脚步,臭着脸和她说:你是要整条街的人都晓得,我明日要离家出逃了?
说着,他顺手从纸包里拿出一块定胜糕,塞到了她喋喋不休的嘴里。
一点也不好吃,那个大娘骗人!谢苗儿把糕从嘴边拿下,继续上个话题:小少爷,你是不是心里没底呀?
陆怀海睨她一眼,谢苗儿立马就把话吞回去了。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心里没底!
她的小表情着实生动有趣,陆怀海忍不住又想逗逗她,谢苗,你缘何如此笃定我会一战告捷、马到成功?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死。
说这话本是想逗她,可是说到后面,陆怀海自己心里起了些莫名的阻塞。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在战场上遇到意外。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陆怀海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耻极了,分明他刚刚还为她满心满眼的钦佩而窃喜,转念一想,却又希望她能更关心他的安危。
陆怀海很是不能适应这样温吞的自己,他垂眸,掩去了眼中变换的情绪。
谢苗儿却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他的问题。
刀剑无眼,谁都是□□凡胎,纵然她知道陆怀海此去的结果是好的,那这一次,他会不会受伤?
谢苗儿发觉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不免愧疚,她盯着自己手上拿着的那块定胜糕,放低了声音:早知道,我就再买一包安福饼了。
陆怀海当然不会指望一块糕点给他带来什么好运气,可听她这么说,心里还是不由软了下来。
他拿起一块定胜糕送进了嘴里。
两人慢慢地走在俗世烟火里,分食同一包糕点。
时值夏日,夜里凉风习习,谢苗儿无法再心无旁骛地欣赏街景了,她聚精会神地扫视着街边的小摊小贩,终于,叫她找到了她的目标。
没一会儿,谢苗儿便又捧着新买的平安符来送与他:卖它的婶婶说,这个是庙里开过光的呢!
陆怀海接过,指腹无意间擦过了她的掌心,他说:寻常男子与姑娘出门,好似都是男子送姑娘东西。
谢苗儿扬眉看他,等他的下一句话。
糕点、平安符。你呢,谢苗,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问她。
谢苗儿还真有想要的东西,她腼腆一笑,既而道:等你回来,带我去看一看沧海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还无缘得见传说中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景象。
好,陆怀海不假思索地应下,若非府城不临海,今夜便可以带你去看。
有了他的许诺,谢苗儿笑得眉眼弯弯,她说:那,小少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天色不早,等在布坊门口的小厮连晚饭都已经解决了,才把两人给等回来。
陆怀海和谢苗儿彼此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没有,他们的相处却比来时更融洽、更亲昵。
就像半空中悄悄来了又走的晚风,捉不到它,但当它轻飘飘地吹过,便都知它来了。
回到小院后,两人的举动和往日无异,陆怀海依旧练着他的剑,谢苗儿依旧拨着她的算盘珠子。只不过离别已经是箭在弦上,同往日无异的举动里也隐藏着无法言说的脉脉温情。
他总是忍不住往那扇长格窗里窥视,每每又都正巧能撞见她春水般漾漾的目光。
是夜,两人各自歇下,隔着一层薄薄的帐帘,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他们都知道谁都还没睡,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后半夜,谢苗儿也没睡着,说不上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她听地铺上的他呼吸渐次平稳下来,忖他已经睡了,动作极轻地撩起帐帘一角,悄悄看他。
浓郁夜色中,他英挺的眉和浓密的眼睫看不真切,仿佛水墨画被洇开的一角。
谢苗儿放下帐帘,钻回自己的枕榻,终于合上了眼。
也许是白天里经历的事情太多,谢苗儿很累了,这一觉她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不知想起了什么,谢苗儿陡然坐起,极快地拢好衣衫,打起帐帘就要下床。
地铺上没有人,也没有残存的温热。
她趿着寝鞋,直接推开门,奔到了院中。
空无一人,架子上的剑也不在。
和每一个他离开后的早晨都没有区别,可是谢苗儿望着,却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竟已经走了。
走时都没有再和她道声别。
月窗瞧她头发也没挽就出来,忙道:姨娘,奴婢服侍您梳洗吧。
谢苗儿艰难地咽下喉咙里酸涩的感觉,咬了咬唇,道:好。
梳洗好后,谢苗儿拿着瓷器勺儿舀粥喝,瓷勺碰碗的声音不甚动听,弄得她越发心烦意乱起来。
她心里想的全是昨日和他头碰头一起吃东西的场景。
唉谢苗儿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最后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劝自己振作起来。
过了午后,消息灵通的月窗神秘兮兮地来找谢苗儿。
姨娘,你猜,昨日诬陷陆小少爷的那个张夫人,下场如何?
如何?谢苗儿接过她的话茬。
月窗为人活络嘴又甜,满陆家的仆妇都叫她混熟了,她道:虽然三爷不在家,但咱三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平日那是没被惹到头上,这回啊,她直接网罗了那张端的罪证,让若干苦主直接拍到公堂上了!
再加上那钱千户,就那张夫人的亲哥,其实也苦于这个妹妹很久了,虽然他们血脉相连,但是平日了这个妹妹因为溺爱独子惹出来的祸端太多,之前张端活着也便罢了,结果人死了,张夫人还要继续作妖,钱千户得知,一怒之下,递信给知县大人,说只求留他这个妹子一条命,除了砍头流放,其他的该打板子打板子,该上夹棍上夹棍,让她吃吃苦头才好。
谢苗儿心里一惊:然后呢?
月窗讲得绘声绘色,给她摆张桌只怕都能去茶楼当堂客:然后,张夫人就被打了三十大板呢!这还是看在钱千户的份上,否则有她好受。
陈知县又顺势给苦主们伸了冤,张夫人啊,受了伤被抬回去,回头还得给她横死的儿子了结冤孽,一桩桩赔过去呢!
这也是她纵容儿子作恶的报应了,谢苗儿心下略略有些快慰,又问月窗:那案中其余人等,知府是如何处置的?
那做媒的吴婆子悬崖勒马,当堂作证,陈知县免了她的刑罚,只作劝诫;杜家人那杜大郎同张夫人勾结,被判了流刑,至于杜氏
月窗觑了一眼谢苗儿的神色,才敢继续往下说:陈知县念她受人胁迫,打了她十个板子,判她去服苦役三年。
谢苗儿哦了一声。
这个结局并不出人意料,杜氏不比张夫人,有出息的亲哥在上面担着。
不过,无论是受人胁迫还是怎样,事情她已经做下,谢苗儿不会为她惋惜。
可怜的只有三岁的谢莹儿,她的异母妹妹。她才失去了亲爹不久,亲娘又因为服苦役远走。
世事难料啊。
谢苗儿把满腹心神都转移到旁的事情上去,尽量让自己忽略那个已经悄悄离开的身影。
起初两日,陆怀海的消失并没有引起陆家人的注意。
毕竟他一直是个混不吝的,早几年他个头还没窜起来的时候,他就敢和他爹叫板,不着家这种事情实在是是家常便饭。
可又过去了几日,苏氏发觉自己的好儿子一直没回过府,心里疑窦横生,遣了轻竹去看西面那小院的情形。
回来后,轻竹道:三夫人,奴婢问过了,从府衙回来那一晚后,小少爷就再没有去看过谢姨娘了。
这就奇怪了,苏氏眉头皱起。
自打那谢氏来,他们两人见过面,陆怀海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几乎日日都去,苏氏就差以为谢氏给他下迷魂药了!
这下他怎么舍得抛开她了?
苏氏本能地觉得不对,道:轻竹,去把谢姨娘叫来。
轻竹应声。
下晌的功夫,谢苗儿本就在东苑的厢房里陪陆宝珠,见轻竹来唤她,谢苗儿对陆宝珠道:宝珠妹妹,我先走啦?
陆宝珠痴儿心性,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姐姐今日怎么要走得这么早,她瘪瘪嘴,抓住谢苗儿的袖子,就要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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