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海是不信的。
虽是皮肉伤,但她下手没轻没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问过大夫,好在没伤到手筋。
他沉着脸,一层一层拆她左手上的纱布。
左手是刀伤,右手是摔跤擦破了。
我懂分寸的,你瞧,我故意伤的是左手,万一有什么,以后我还有右手可以拿笔写字
陆怀海听了,颇为无语,直接屈指往她脑门上一敲。
哎呀。谢苗儿下意识想拿手捂住额头,可是两只手都被他擒住,只能毫无威慑地瞪他一眼。
给你刀,是希望你保护自己。陆怀海一顿,继续道:而不是伤害自己。
他掏出只小瓷罐,往她的伤处涂,谢苗儿疼得要缩手,被他捏住了手指尖尖。
别动。
谢苗儿便不敢动了。他一旦正色,她还是有点怕他的。
她咬唇忍着疼,过了一会儿,等最开始那一阵刺痛过去之后,原本伤处又痒又痛的感觉淡了许多。
上完药,她的手还停在他的掌心,当然,陆怀海不会提醒她收回去,他垂眸,见她原本细腻柔嫩的手上多了血痂和创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谢苗儿也有些犯愁:若是留疤,可怎么是好?
陆怀海睨她一眼:这个时候才想,未免晚了。
谢苗儿道:当时没有时间想太多嘛
见陆怀海又朝她伸手,谢苗儿以为他又要敲她,火速捂住脑门。
你陆怀海原想揉揉她的头,见状,手一滞。
紧接着,他还是下手了,狠狠把她本就躺乱了的头发搓得更乱了。
你做的很好。他说。
闻言,谢苗儿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夸奖:真的吗?
我何时说过假话?
谢苗儿先前的恐惧一扫而空。
她这么聪明,那坏人当时都被她耍了,她现在好好地活着,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瞧出她神情的变换,陆怀海便知道她定然是又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不由失笑。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谢苗儿也跟着笑起来。氛围很好,故而她大着胆子转过了身,背对他,得寸进尺地说:帮我揉揉。
她坦然地把披散在背上的头发撩到了一侧肩前,露出了后颈细腻白皙的腠理。
眼前的场景,让陆怀海想起了初夏的某个清晨。
风卷起她的帘角,他在镜中窥见了她莹润的肩头。
只不过,这回上面多了一道青紫的、触目惊心的淤痕。
谢苗儿倒是没想太多,她说:淤血要多揉揉才能化开,你帮帮我。
陆怀海把掌根贴了上去,原本该是旖旎的相处,他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
感受着身后熨帖的热意,谢苗儿听见他问:是谁下的手?
谢苗儿想了想,道:就是那天我们见过的那个假倭人,不过他这个人很怕死,拿捏住这一点还是好骗的。
陆怀海沉默一会儿,道:昨夜在九龙山上,我抓了两个活口来问,那假倭人姓乔,叫乔允通,出身不详,一向干着里通外国的勾当。他确实怕死,察觉到一点不对,便从地道跑了。
听到乔允通这个名字,谢苗儿惊得眼睛都要掉下来,她反问:他叫什么?
乔允通。怎么?
这个名字谢苗儿太熟悉了,或者说,读过这些年海乱的历史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的。
乔允通此人,心狠手辣,心眼多得像蚂蚁洞,他做过山匪、也当过海盗,在倭国和邕朝之间反复坑蒙拐骗,一面给倭寇带路,为他们烧杀抢掠提供方便,一面又纠集手下,去倭国搅他们南北分治的浑水。
总而言之,此人唯恐天下不乱,谁输谁赢他都不在乎,他只图一个利字,若干年后他势力渐大,难以制衡,邕朝甚至还招安过他。
心里那股后怕的劲又杀了回来,谢苗儿连头皮都在发麻。
她到底是从什么人手下捡了条命啊!
感受到她的瑟瑟发抖,陆怀海安抚道:除了他,其他人都死了,别怕。至于他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我有预感,这个乔允通不简单,若不在他微末时将他铲除,终会成为大患。
他不能未卜先知,但是他直觉的敏锐就足够让谢苗儿心惊。
这两日,我有事要做。他忽然话锋一转,如此说道。
所以今晚才来陪她吗?谢苗儿急忙回转过身看他,问:你又要去哪里了?
很快,她便觉这么说不妥,改口道:我不是要拦你的意思。
陆怀海却没看她,而是倚在床头雕花的柱子上,抱着臂,远阔的目光聚焦在了那一点烛火上。
我同嘉兴知府承诺过,彻底剿灭这伙人,不留后患。
哪怕只是跑了一个人,他也会追到底。
谢苗儿记得这茬。
说起来他会立下如此承诺,也是为了先救她出虎口。
他一向重诺,不会把这样的承诺当作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一定会完成,尽管唐知府在他回来之后,传话说此番他已经做得足够,他也会将他的功劳上报。
毕竟,唐知府是有意笼络,并非要逼陆怀海和他接仇。
何况他一个没加冠的小子,临时带兵剿寇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出彩了。
谢苗儿突然想起来一个更要命的问题:我没记错的话,小少爷,你还要在四月末前到左军都督府。
陆怀海补充:四月廿三。
她的心猛地揪紧了,我们是不是已经耽误了许久,还来得及吗?
陆怀海把手交叉,托在了自己的脑后,整个人难得松散了下来:不知道。
明日就启程赶去京城,肯定还来得及。
若是还需要花时间去拿那乔允通,就未必了。
陆怀海闭眼假寐,等谢苗儿开口劝他先放一放这些事情,先以袭职为重。
毕竟,错过了日子的事情没有前例,谁也不知逾期会如何。
若是把家传的这官儿给丢了,怕是祖坟都要冒青烟。
列祖列宗气得冒烟。
而他却听见谢苗儿说:既然明日便要启程,那你快些去休息吧,都两天没有睡了。
她的豁达和纵容实在超出了陆怀海的想象,他重新睁开眼,斜斜看向她:不劝劝我?
他已经开始怀疑,就算他现在要出门砍人,她也会给他递刀了。
谢苗儿摇头,她说:难道我要劝你不要太重诺守信吗?
陆怀海心里确实有自己的考量。
一个乔允通跑了,对于唐知府来说不算什么。毕竟他手下都悉数被捕,一个人能成什么气候呢?唐知府不会那么执着地一定将他抓获。
但短暂的几次交锋中,陆怀海察觉了乔允通的危险,不打算放虎归山。
何况他几次三番差点要了谢苗儿的命,小人的报复心都强,若留此人在,冷不丁哪天再咬他们上一口,同样是麻烦事。
谢苗儿见他不答,又道:早些了结,早些进京,不一定会延误,眼下才二月呢!
她掰着指头,算所需的时间,满心挂念着这件事情,外面的风声雨声也不能让她害怕了。
直到陆怀海把她强按回了枕上,她才打了个呵欠。
谢苗儿把脸藏进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她的声音透过锦被,显得有些闷:快睡吧。
陆怀海没说话,他替她放下帐帘,直接倚坐在床头阑干上,勉强眯了一晚。
翌日清早,陆怀海去拜见唐知府。
唐百川对于这个年轻人颇有些欣赏,陆怀海也秉承着临行前他爹所传的心得,面对唐百川的笼络,不拒绝也不主动,敷衍过去。
不得不说,陆湃章这期年的老油条在处理这些事情上还是很有造诣的。
简短的谈话结束,陆怀海还有事情要做,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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