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荣仍将精力放在绣嫁妆上,她的针脚虽称不上精妙,勉强也能看得入眼了,至少绣出来不会再像歪歪扭扭的蜈蚣。
陈家大姑娘出嫁,她还答应了送副绣品过去呢。礼轻情意重,这个总比份子钱划得来。
至于宫里头也陆续传来喜讯,庄嫔经诊确实中毒,皇帝勃然大怒,他乐于见妃子们为他争宠,争风吃醋也算情趣,可是关乎到人命官司,那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于是即刻下令将云妃打入冷宫,就连云家也吃了挂落这世上从不乏落井下石之辈,皇帝旨意一出,御史台立刻弹劾云大人卖官鬻爵、收受贿赂、侵吞田宅等等,种种罪状,不一而足,这下可好,不但云妃再无东山再起之可能,就连云家也被赶出了朝堂。
当然,相比较庄嫔所受的伤害,惩罚算是不值一提的。太医院虽为庄嫔保住了性命,然余毒并未拔清,往后也只能用药罐子吊着,非但不能侍寝,更是再无生育之可能,皇帝因此怜爱愈深,下旨将四皇子五皇子都交由她抚育,以慰她膝下空虚。
庄嫔这一箭双雕固然精妙,但也着实狠绝,连顾锦荣都不得不为之震撼,一个母亲为了维护孩子,是什么牺牲都做得出的。
幸好,庄嫔并未供出她来根本她只是说了几句话嘛。
顾锦荣暗自庆幸,可见纸也能包得住火。
但这日顾震霆归家时,就严肃地将她叫到书房去。
顾锦荣心中惴惴,声音愈发软糯甜柔,爹,您找我有事?
顾震霆却没被萌混过关,依旧冷冰冰地道:你跟庄嫔是怎么回事?
顾锦荣心想这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全靠猜?不对吧,她爹莫非有超直感?
顾震霆也不跟她卖关子,轻哼一声道:今日庄侍郎设宴款待,非亲非故,你猜他为何如此?
自然是得了庄嫔娘娘的指令,要与顾家打好交情若不曾得顾家襄助,庄嫔又何须如此呢?
顾锦荣见瞒不下去,只得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老实道出,一壁偷看爹爹的脸色,真生气了?不至于吧。
顾震霆脸上瞧不出喜怒来,兀自沉沉地道:我顾震霆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今日算是开了眼。
这是夸还是骂呢?顾锦荣可不是那受气包的脾性,她只当是夸了,大着胆子道:爹,我这都是跟您学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反正推锅准没错。
顾震霆瞪眼盯着她,爹几时教过你算计旁人?
顾锦荣搜肠刮肚想了想,貌似还真寻不出来,她爹向来信奉强者自强,光凭武力就能压倒一片了,哪里用得着使心用计?
顾锦荣只能甩出诡辩之术,那您敢担保,平生没做过一件坏事吗?
顾震霆沉默了,这个么
顾锦荣眼睛一亮,果然么,她就说人无完人,愈发气势汹汹起来,弹尽粮绝之时,您难道没偷采过人家田地里的菽麦?扒过尸首上的衣裳?
她看的那些县志里就有不少类似关于兵营的记载,还有像什么调戏小姑娘啊,跟寡妇亲嘴啊这个她估计她爹不会干,不过见肯定是见过的。
顾震霆词穷了,这么说来,好像的确是他这个榜样不够好。
顾锦荣得意非凡,所以嘛,人无完人,我也不过是为咱们家着想罢了,至于庄家那头,他愿意跟您交好,是对您军功的看重,我一个小孩子真能左右大局不成?
顾震霆本是想教女儿一番待人以诚的道理,哪知她反而沾沾自喜,半点不管为父的权威,顾震霆只好使出杀手锏了,他静默刹那,蓦地说道:还记得爹带回来的那几样饰物么?
顾锦荣当然记得,看他送给韩牛儿一把狼牙做的哨子,当时羡慕得不得了,好在顾震霆后来又私自给了她几样,如赤金腰刀,纯银匕首,玛瑙扳指等等,顾锦荣喜爱得不得了,至今仍珍藏在床头柜里呢。
顾震霆吐了口气,深沉地道:那些也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顾锦荣呆滞半晌,旋即啊的一声,掩面跑开了,要找薛氏求安慰去。
顾震霆摇了摇头,得意地弯起嘴角。
到底是小孩子,依旧容易上当啊。
第37章热闹
顾锦荣跑到卧室,一把鼻涕一把泪对薛氏控诉亲爹的恶行。
薛氏起初以为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及至听她说完,不由得啼笑皆非,他真这么跟你说的?
锦荣鸡啄米似的点头。
凑巧顾震霆进来,锦荣连忙往薛氏身后躲,一面愤愤地望着对方她还是很尊重爹爹的,但是哪个当爹的会对女儿做这种事?拿死人的东西给她用,亏他想得出来!
薛氏无奈扶额,虽然知晓丈夫的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女儿,但这也略为过分了些,你也是,何必撒这种谎?明知道锦荣胆小。
顾锦荣胆小吗?那倒不见得,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总有些忌讳嘛。
薛氏这样一说,锦荣便顺理成章地撅起嘴,一副饱受委屈的架势。
顾震霆笑道:你是没听见这丫头怎么说我的,这丫头东拉西扯,说她不爱读书,杂学旁收倒懂得不少。
顾锦荣这才知道是自己那几句顶撞的话将他给得罪了,爹爹才撒了个谎来诳她,心里方才气平了些,嘴上却不饶,爹爹因为庄嫔娘娘的事要训我呢。
薛氏讶道:怎么又跟庄嫔有关?
顾锦荣极力撇清自己,也没甚,不过那日进宫时跟娘娘多说了两句闲话,娘娘感叹四皇子明明是她亲生,却不能养在身边,我就说两兄弟当然在一起的好。
顾震霆目光如刀,她也面不改色。
薛氏道:锦荣说的不错,老爷你为什么怪她?
薛氏自己便是做母亲的人,自然很能与庄嫔感同身受。当初丈夫未归,她跟女儿相依为命十几载,若无锦荣在旁,当真要活不下去推己及人,庄嫔做得很对嘛。
顾震霆无法了,薛氏素来柔善,于人际上难免有些一厢情愿,更不愿相信女儿有此心术,可顾震霆却是从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自然练达许多,他一眼便看出女儿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种小聪明若不加劝诫,只怕她会愈发膨胀,终致不知天高地厚。
当着薛氏的面,顾震霆便不说什么了,只在妻子进厨房炊饭后,才郑重地嘱咐女儿,此事可一而不可再,庄嫔是个恬淡的还好,若是个野心勃勃的,将来涉及皇储之争,没准还会把顾家拉下水,那就不好收拾了。
顾锦荣乖觉点头,小手平摊在膝盖上,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顾震霆叹道:爹知道,你也是想为爹分忧,可是这种话又何必亲自去说,事成便罢,若不成,只怕引火烧身。
顾锦荣惊奇地睁大眼,您的意思
顾震霆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暗示别叫厨房里的薛氏知道,宫里人多口杂,随便找个冒冒失失的小太监,不是安全得多?
顾锦荣算是对爹爹刮目相看了,原来他也不是想象中那种迂腐正直的好官,反而很会独善其身不过想想也知道,若单凭一腔勇力,如何能在战场脱颖而出,从百夫长做到现在位置。
顾锦荣此时才真正受教,谢爹爹指点。
顾震霆摩了摩她头顶,唏嘘不已,不知道自己这样教女是好还是坏。薛氏努力想将女儿培养成贞静端方的大家闺秀,肯定是不愿她往歪路子走的;可是宫里那种地方,没点心眼怎么能活下去?徐后当年的品德有口皆碑,不是照样被奸佞整得一败涂地么?
顾震霆倒也不奢望女儿日后多么风光,惟愿她能自保足矣。
锦荣乖乖地享受了一会儿宁静的天伦之乐,冷不丁抬头,爹,您没骗我罢?那东西真不是死人口袋里捡的?
顾震霆没好气道:你去捡一个试试。
打扫战场哪轮得上他,便真有何财富,也早被人搜罗一空了。
你若实在不放心,爹改日拿去首饰铺里叫人重新炸一炸,这下总行了罢?
顾震霆本是随口一说,谅来女儿不至于为难他这股老骨头,哪知锦荣却愉快地点头,就该这样才好,顺便看看是不是真金。
不然心里总存了个疑影,睡觉都不自在。
顾震霆:乖女,你是真的把你爹当贼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