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夹着打麻将的噪音,急躁、敷衍,还带着几分熟悉的疲惫。
“爸,是我。”
“有事快说,我这边正忙。”
她抿了抿唇,努力压下心里那口气。
“我上次转给你的钱,你用完了吗?”
顿了顿,她还是开口:“妈那边,要换治疗方案,我这边卡里不够。”
那头沉了一秒,冷哼了声:“她那破病,真是无底洞。”
她没接话。
男人像是不耐烦,又自言自语般骂了句:“管她干嘛。”
那一瞬,她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她那样,是因为你。”
这句话刚出口,电话就被挂了。
只剩下盲音。
她握着手机,手指一点点收紧,喉咙发涩,半天没动。
父亲年轻时染上赌瘾,她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追债电话与频繁搬家的阴影下,母亲的精神病,是在某次追债之后突然发作的,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彻底好过。
后来父亲远走,留下一屁股债务和一个半崩溃的家,姥爷临终前,放心不下命运多舛的女儿,顶着舅舅舅妈的反对,将自己年轻时分到的一套单位房过户给了何瑾俞。
那是一套不大的房子,一室一厅,却是姥爷留给她和母亲的最后保障。
临终前,老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守住这套房子。
何瑾俞十七岁起就没再无人可依靠,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拼命赚来的。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为了凑齐大学第一年的学费,几乎把自己逼到了极限,她一天三份兼职,做导购促销,上街发传单,晚上还要去一家生意不错的老字号涮肉店做服务员。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有人介绍她去照顾一位失智症的病人。
对方出手阔绰,工作内容也相对轻松,主要是陪伴病人聊天、散步,帮忙做些简单的家务。
这份工作让她得以喘息,也让她顺利地攒够了大学期间的学费。
如今好不容易撑到毕业,有了一份看似体面的工作,可她依然不敢松一口气,因为生活始终像一张巨大无形的网,将她困死在里面。
想到这里,何瑾俞微微闭了闭眼睛。
现实根本容不得她有选择的余地。
她的世界从来都是挣扎和隐忍,没有退路。
推开门时,房间里一片死寂。
妈妈安静地靠在床头,眼神涣散,腕上还缠着急救绷带。
这一刻,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走过去,轻轻握住妈妈的手。
*
夜深了。
何瑾俞陪在床边,轻轻拢着母亲被角,动作极轻,生怕惊动了她。
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像是随时会从梦魇里惊醒。
她靠在床边,眼睛酸涩得发胀。
忽然,床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动静。
何瑾俞猛地回神,就看到母亲猛地挣扎着坐起,眼神惊恐又失焦,嘴里喃喃自语着听不清的字句。
下一秒,她抓起床头的玻璃水杯,狠狠朝自己砸了下去。
“妈!”何瑾俞心头一震,冲上前想制止。
可是太迟了。
杯子碎裂的尖锐声划破夜色,母亲的掌心被锋利的碎片割破,鲜血一下子染红了床单。
更可怕的是,她的情绪像彻底崩塌了,抓着尖锐的玻璃片,眼神疯了一样地朝四周挥舞。
何瑾俞下意识上前,想要抢下她手里的碎片——
手背被锋利的边缘划破,血线瞬间渗了出来。
“妈!是我,瑾俞!”她红着眼睛去拉母亲,却怎么也拉不住。
护理站的铃声刺耳地响起,几个护理人员匆忙赶来,一边稳住病床,一边低声安抚着。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母亲终于又被按回床上,打了镇静剂,慢慢昏睡过去。
护理人员悄声叹气:“你妈的药量已经加过了,今天白天比这更严重,再这么下去……”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混着一种说不清的、令人窒息的窒闷感。
何瑾俞站在床边,半晌都没动一下,手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