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盏在边沿上打翻,浓稠的酒浆洒在鎏金菊花盏上,酒气弥散。
“太烫了。”周檀说,他收回指尖,落上覆在胸口的肩膀上。
“外面听不见……”赫连允说:“铜墙铁壁,金屋……”
周檀忽然笑出声来,但他提不上气,只能断续吐气:“哪来的金,都花光了。”
赫连允攥着他的手腕,那扳指还在严丝合缝地贴着,吐息从面颊上滑落,再走向胸腹,有蒸腾的温泉水遮掩,翻滚的倒也不知是水汽还是绞在一起的人身。
“檀郎……”赫连允戏弄的心思没停止,反复低声道:“檀、郎。”
“没辙……”周檀两眼一黑,心想:“自己可真够不争气。”
他是真漂成了一叶舟,昏天黑地落不到地上,乘着赫连允的躯干,上下皆是水波雾气,却没有什么昏沉沉的溺水感。
手指尖攥紧又舒展,最后落定了,五指摊开,全无防备,门户也大开。
——
山头看得见隔岸的烟火,从昌州府的中心蔓延开来,泼得天际当真万紫千红起来。
旧人换新人,新帝的排场也不算小,随侍上百,连宫里的大长公主也一股脑捎上,各个都不乘车,前头的扈从肩膀上顶着礼幡,后面的人群皆是快马扬鞭。
从玉京到界河上,歇也没怎么歇息。驿馆没来得及收拾停当,新帝直冲河岸,玉京的马娇贵,没怎么跑过这样长路,眼看多几步就要口歪眼斜吐白沫,凉州城上招摇起中帐的幡旗,远远呼应起来。
凉州道,两匹快马出城门,最终在城外的山岗上停歇,一白一乌。
周檀顶着大阏君的金冠,压得脖子酸涩,但难得讲究,他虽穿了之前的战靴,还是把上身拾掇得规规整整,垂下衣摆,也没人看他穿什么脏鞋,鞋头还掉了层皮。
他嫌马鞍不舒适,还反复倒腾着两条腿。站也站不住,只想往人怀中栽。赫连允勾住他的腰身,手掌微微托起。
新帝下马来,亲手执槌,黄钟在河岸上轰鸣,一十九声。
“祭先祖。”新帝道,声音极响,穿风过河。
再十九声。
“祭亡魂。”
又十九声,换了大长公主拎槌头,她凝视着新帝,接着舒手擂上了那座铜钟,气劲之大,连支撑铜钟的硬木杆都微微颤抖。
钟上刻不全中州军的亡人姓名,于是换了斗大字迹,只写极深的三字——中州军。
“颂安康。”
新帝又说,隔过界河将视线投来。千里望恰好能瞧见对面的神情,周檀冲他轻微地点了点下巴,神情舒展。
“够体面了……”周檀冲着赫连允说,攥紧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掌,只管贴紧:“翻篇吧。”
两岸的人拴着这岌岌可危的丝线,总算也是个,能睡个安稳觉的新春了。风云歇不歇,暗潮滚不滚,那又是,小儿辈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