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忍不住呵斥:他不想自家绝后,就让别人家绝后。莫非就他家尊贵,其他人的性命不是性命吗?
老妇人还在拼命地磕头,额头上很快一片淤青。她却跟毫无所觉一样,只呜呜地哭:他没杀过人,大将军女菩萨,我这外孙从来不杀人。他就是打打下手。
台下有人附和:他是没杀过人,上回还是他故意摔了一跤,叫我逃了过去呢。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表示赞同。
这年头当土匪也并非人人都心甘情愿。有的是刀架在脖子上,被逼得没办法,不得不入伙。
台下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说当了土匪就该死,有人说他情有可原。
最后,陈立恒让大家举手表决。那老太太就在台上一个劲儿地冲众人磕头。也不晓得乡亲们是不是于心不忍,最后大家还是认为他不当杀。
田蓝大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既然做了强盗土匪,也祸害了乡亲,那这事就不能当做没发生过。现在不判你死刑,罚你做苦役开荒种田,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那土匪还没说话呢,他外婆赶紧压着他点头,替他作答:愿意愿意,谢谢大将军,谢谢女菩萨!
如此一来,土匪就分成了两波情况,一波是最大恶极情无可恕,他们当场被吊死了。剩下的虽然也做了恶,但手上没沾过什么人命,只算是打下手的小喽啰,那就集体做苦役,开荒种地盖房子,用劳教代替坐牢。
乡亲们都觉得满意,还有人当场嚎啕大哭,张罗着找香烛纸钱拜祭亲人。他们可算是有报仇血恨的这一天了。
开完了公审大会,下一个步骤就是发粮发布。但凡上台揭发的苦主家属,每人都能领到一斗粮食和一丈五尺布。
围观群众都惊呆了,事先可没人说这事。早知道这样,他们也上台揭发了。
哎呀,一斗粮加上野菜和茅草根,够个大人吃半个月了。一丈五尺布,那也能做一身衣服,刚好准备过新年了。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平白的飞了。
大家虽然跺脚叹气,但谁也不敢趁机起哄抢夺。能把陶老三那么厉害的角色都毙了,还把土匪窝子全端了的游击队,能是软柿子,由得人捏扁搓圆吗?
怪只怪刚才自己胆子小,不敢出这个头,白白错失了大好良机。
田蓝趁机宣传:大家都主动点,我们根据地说的是人民当家作主。以后再有坏人公审,还请大家出来揭发他们的罪行。
她瞧见挤在人群里的陶八姑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便伸手递给对方一袋子杂粮,笑道:刚好腊八节可以煮粥,里面还有红枣呢。
陶八姑立刻推拒,坚决不肯收粮食和布,还伸手抹自己戴着的手镯,非要往田蓝手里塞:小大姐,这个给你。这个是干净的,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不是脏来路。
田蓝当然不肯收,她正色道:你娘留给你的,你更加应该好好保管,将来再传下去。
陶八姑露出了凄然的笑容,摇摇头道:我还有什么好传的呀。陶老三陶老四,这两个畜生死了,我爹妈在九泉之下也能闭上眼睛了,我也没什么好惦记的了。
周老师听着这话音不对,赶紧劝告: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怎么就没什么好惦记的呢?
我有什么好做的?陶八姑露出了古怪的笑,女先生,你要是知道我做什么的,这会儿肯定跳的八丈远。
田蓝却不以为意:能有什么?左不过是半掩门或者窑子。这是你的错吗?真正错的人是他们。
看这位陶八姑的打扮,田蓝就知道她的职业特殊。在这个时代,一个无父无母的年轻女人想要养活自己,当真不容易。
周老师和学生们听到窑子和半掩门之类的字眼,俱都吓了一跳。她们都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从来没有接触过妓.女之类的人。
田蓝却完全不当回事,还在劝说:可恶的是坏人,我们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就像《神女》里的阮玲玉,她又不是坏人,该受惩罚的是真正的坏人。
女学生中阮玲玉的粉丝众多,一听到偶像的代表作,大家心中的那点儿疙瘩竟然神奇地溶解了。
是啊,那么善良那么柔弱的女子,被生活逼上绝路,她有什么错呢?
没错,她们怎么可以用世俗的偏见去惩罚一个无辜的女人。她们同样身为女人啊。设身处地,假如她们处在陶八姑的位置,她们能保证自己不堕落吗?
这样混乱的社会,这个糟糕的社会,想不堕落实在太难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陶八姑,后者却始终神色郁郁,一再摇头:我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心愿已了,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女学生们急了,还有人喊了起来:什么叫做没意义?你能做的事情可多了。现在国难当头,全国四万万同胞不分男女,无论老幼都应当积极投身到抗日大业中去。你怎么能说自己的生命没有意义呢?你多杀几个鬼子,你把日本鬼子赶出咱们中国,就是最大的意义。
其他人跟着附和:没错,我们齐心协力,把日本鬼子赶出去。
周老师咬咬牙,代表大家发出了邀请:你就跟我们一起抗日吧。只不过我们的生活艰苦,需要自己开荒种地打粮食,也没有胭脂水粉可以用,新衣服也很难添置。
陶八姑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她拼命地摇头,死活不同意:不行,你们替我爹妈报了仇,你们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报答不了,我怎么还能连累你们?我这样的人,跟我待在一处,旁人不晓得要怎么败坏你们的名声呢。
女学生们却丝毫不在乎。作为摩登女郎,她们自有浪漫主义的一面,才不可能理会愚夫愚妇的唾沫星子。
按照他们的理论,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们去洋学堂里上学,还有男先生给她们上课,唱的又是那些丧风败俗的东西,她们早就该吊死在牌坊上。
那个时候,她们都不在乎。现在上过阵杀过敌手上有枪的女战士们,自然更不会当回事。
女学生们傲然地抬起下巴,Whocares?谁爱说谁说呗,反正嘴巴长在他们身上。谁要敢跑到她们面前哔哔赖赖,呵呵,有种试试。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她,陶八姑,就是她们在应县发展的第一位女游击队员。
田蓝目瞪口呆。
她本来以为自己还要再好好做大家的思想工作。没想到这群可爱的姑娘们比2021年好多人的思想更先进。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倒退。
王友志忧心忡忡。他穷苦人家出身,当了好几年兵,没有洋学堂出来的小姐们的乐观精神。
对于女学生们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他相当犯愁:田先生,你们要考虑一下。你们把陶八姑这种人招进队伍里来,会出乱子的。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不会再愿意来,那些不正经的二流子倒是要拼命往咱们队伍凑了。就是我们招游击队员,也会碰上麻烦。谁家爹妈愿意儿子跟陶八姑扯上关系?以后他们还要不要讨媳妇了?
田蓝看着愁眉苦脸的王友志,认真道:假如我们都不帮他们,那么还有谁会帮这些受侮辱被践踏的受害者呢?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就因为他们被坏人害了,所以就成了他们的罪过了吗?我们抗日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让老百姓过上踏实安生的好日子吗?假如赶跑了日本人,他们还是过得不好,那这抗日还有什么意义?
王友志说不过她,只能唉声叹气地去找陈立恒。
虽然他不对陈长官报什么希望,但是他还是得表明自己的态度的。
结果没有给他任何惊喜,陈长官居然大大地夸奖了女学生们,他的表情甚至可以用喜形于色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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